太子擇鯉本來就沒記憶,當然不會去喝什麼忘情水,見部下擔憂也只一臉無所謂地安撫,“怕什麼,就他這力氣,連鯤的皮都傷不到。”
鯤的皮有多厚曉夢當然知道,她看著臉上還帶著巴掌印的太子,非常誠懇地問:“所以,你為什麼要用人形上去捱打?”
“我不用人形怎麼強吻他?這次只差一寸就得手了,待我恢複元氣,今夜便將太子妃按上床!”
太子擇鯉回答時仍是一副遺憾的神情,對此,曉夢只能沉痛地嘆息,“太子,你下次落地前還是變回原形吧。我懷疑你腦子摔壞了,鯤的頭比較大,抗震。”
太子擇鯉樹立了一百年的光輝形象就此破滅,然而毅力超群的鯤根本沒去在意,曉夢的話反而給了他新的思路,當夜就化作錦鯉自河道潛入了別院池塘,藏在一眾遊魚中尋找機會。
江蘺自海域回來後便愛上了養魚,天嶺宗各地別院都有他親手打理的池塘,此地也不例外。當他調變好魚食來到池畔,初時還未發覺有何不妥,直到一隻漆黑錦鯉動用術法強行奪走了所有食料,他才為這皇太子的頑強嘆服,只能無奈道:“身為鯤和一群錦鯉搶食,你也不嫌丟人。”
“你是我的太子妃,只準餵我,不準有其它的魚。”
鯤的臉皮可是天下第一厚,太子擇鯉根本不知害羞為何物,語畢還用尾巴掃開這些向太子妃獻媚的錦鯉,確定江蘺眼裡只有他一條魚了,方才得意地在水中吐泡泡。
這模樣倒與他從前極為相似,江蘺過去一見到這樣的鯤就心軟,百年過去也沒好上多少,終是沒了脾氣,頭一次對他聲音平和道:“上來吧,喝杯茶暖暖身子,堂堂妖族太子泡在水裡成什麼樣子。”
這是江蘺第一次對他發出邀請,太子擇鯉又不是真傻,自是立刻化為人形隨白衣修士進了房間。他偷襲江蘺次數不算少,卻難得認真觀察這個臥房,如今仔細一看,佈置簡樸雅緻,只以文竹等盆栽為飾,倒也符合此人沉靜的性子。
生活在海底的妖族素喜珊瑚明珠這些鮮豔裝飾,太子擇鯉有些不適應人族昏暗的燭光,見江蘺已泡上茶來,拿著便直接吞了,末了才吐著舌頭抱怨道:“這種苦葉子放在妖族連兔子都不吃,也不知道你們人族為什麼喜歡……”
妖與人有太多的不同,越是親近便越能清晰意識到這一點。江蘺記得太子決明以前也是這樣,寧可出去喝妖族美酒也不碰他眼裡的苦葉子。當年江蘺總是落寞地泡著兩杯故鄉的茶,最後自己面對夕陽慢慢喝完,如今倒也能淡然地看著這只鯤,只品自己的茶,不再強求他共飲。
這些事太子擇鯉都忘了,江蘺卻還記得。他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少年,只輕聲道:“茶不可一飲而盡,只能慢慢去品,初嘗雖苦,回味之後卻是世間難尋的幽香。”
太子擇鯉見到的江蘺總是神色冷漠,彷彿根本不想見他。如今白衣男子垂下眼眸,給他的神色仍是平淡,只悄然掩去了眼中一瞬間湧出的無奈與落寞。
雖是第一次見,擇鯉卻知,自己上一世經常令這個人露出這樣的神情。他想看見的是太子妃的笑顏,不論遭受如何冷遇都一頭熱地湊上去,可最後總是把事情搞砸,只能讓彼此陷入無奈的沉默。
即便沒有記憶,這樣的沉默仍讓他像離了水的魚一般感到窒息,擇鯉不想重複同樣的錯誤了,他主動將茶杯遞到江蘺面前,若無其事地輕笑道:“你這麼一說好像有點意思,再給我一杯,我按你說的方法嘗嘗。若真的有香味,以後我每天都來喝。”
這是太子決明從未說過的話,他是妖族皇太子,自小就是所有人遷就他而活,他不需要去理解別人,反正大家最後都會適應他。江蘺認真地看著這陌生又熟悉的少年,突然清晰意識到,這只鯤或許仍對感情遲鈍,頭腦卻是真的變聰明瞭。一個會學習又具備可怕毅力的皇太子,這或許是妖族之幸,卻未必是人族之福。
既是如此,有些話便不得不說,江蘺正經地看向太子擇鯉,終是挑明瞭大家忽略不提的問題:“太子既然來了越京,想必妖族也是一心求和,你將朝廷官員置之不理,也不簽和約,整日來騷擾我是什麼意思?”
擇鯉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正事,似乎不想談這個話題,仍是抱怨道:“你我好歹做過夫妻,才一百年而已,你真把我給忘了?”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江蘺相信妖皇不會逼迫太子聯姻,這一次選太子妃,擇鯉是自願的。來越京時這只鯤便已抱有另娶的念頭,如今竟還埋怨他。
江蘺到底不是刻意給人難堪的性子,最終只淡淡道:“是你沒認出我。”
擇鯉真正見到江蘺之前的確無意再續前緣,如今被戳破不由輕咳一聲,然而,太子不能輸聲勢,他想了想還是分辯道:“我不記得了還是想娶你,你分明記得卻不來看我,還是你更無情。”
既已提及舊事,今日說開了也好,江蘺苦笑一聲,神色無奈道:
“你三歲那一年,我主動代表天嶺宗前往妖族祝賀。那時,我徹夜地想與你相見時該說些什麼,等到真正見面才知這些都是多慮。我站在你眼前,你只是用陌生又好奇的目光看著我,態度與陌生人無異。
見到這樣的你,我方才清醒過來,人與妖本非同族,未來終有一戰。前世錯了一回,何必將情債續到今生?我做我的人族修士,你做你的妖族太子,這才是對大家都好的選擇。”
那麼久以前的事擇鯉早就忘了,他沒想到江蘺是回過海域的,只是他那時候太小,根本沒有認出自己曾愛過的人。不過,這個人還會回去找他,還會因他的陌生落寞,這幾日任他如此放肆,始終不曾真正下手傷他,應當還是對他有情的。
太子擇鯉雖荒唐了幾日,理智卻沒有消失,稍稍分析緣由,終是尋到了症結所在,
“你拒絕我,是因為你相信妖族一定會撕毀和約?”
一提到妖族,擇鯉神情便不似少年幼稚,海域霸主的冷靜果決全都映在眼裡。江蘺默默關注了擇鯉一百年,他很清楚這一世的妖族太子是什麼模樣,如今只道:
“難道不是嗎?太子這百年內的所有決策我都看在眼裡,你收舊部,除政敵,將妖族大權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早已不是當年那隻傻傻的鯤。如今選我,無非是因為男人不可能生下帶有人族血脈的孩子,而你我的前世情緣也足以讓朝廷閉嘴,如此便能避免人族借姻親關系插手妖族內務。”
皇太子選妃不可能單純,江蘺已看破這背後的利益關系,擇鯉與他對視,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太子妃,這個男人沒那麼容易娶回家,然而,他還是認真道:“你真的不信我要與人族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