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海燈帶來的訊息果然不假, 早在今日清晨幽閑焦明便下了拜帖, 當顧餘生和釋英禦劍趕到滄浪峰時,沈逢淵和天方子正在待客大廳與他周旋。
顧餘生到底要在半月之後才繼承掌門之位,如今既然沈逢淵出面,他沒再插手, 見天色還早, 便邀了釋英散步。
所謂掌門便是一派之主, 對各峰情況都要了如指掌,也要令五位長老對自己心悅臣服, 更需要強大的外交能力。修為可以依靠天賦, 人脈卻只能積年累月去培養, 所以各派掌門皆是輩分極高的修士。顧餘生當初二十三歲接任掌門之位已是駭人,如今還早了兩年, 擱在別的門派這個年紀尙是需要外出遊歷的新人, 驟然繼位需要的準備著實不少。
好在,釋英就是顧餘生師父,以後定然全力扶持他。陶公退位已成定局, 沈逢淵也有意選出個與顧餘生交好的弟子擔任下任書閣長老。加之, 註定會繼承射天峰的牧海燈過去欠了釋英一份恩情……五閣中有三閣暫且無礙, 這半月時間,主要就是想讓顧餘生與紅袖峰、流波峰熟悉起來。
執法長老徐聽松是沈逢淵一手帶大,雖懷疑一個年輕後生能否擔當大任,倒也沒有反對之意。而片玉長老就很實在了,對沈逢淵直言她只看實績, 不論何人做掌門,只要有帶領劍修走向正道的本事,她自然會服從。
沈逢淵能做的已安排到極致,能不能讓下屬心悅臣服還要看顧餘生本事。過去他是在北方入侵時力挽狂瀾,憑藉此舉和沈逢淵遺命理所當然繼位,如今雖有降服軒齊子的戰績,到底沒有當年轟動,這上任後的第一項舉措,便成了能否坐穩掌門之位的關鍵。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顧餘生從來都是狠人,這第一把火便瞄準了北方,只是尚且猶豫該先拿誰祭旗。
他背負著掌門的壓力,這幾日都在認真考量未來,也只有與釋英單獨時才能稍稍放鬆,暫且忘卻公事,對自己的仙草摸摸抱抱以解壓。
滄浪峰的風景顧餘生早在作為風奕時就看習慣了,此時,釋英欣賞著這些發育極好的蒼松翠柏,他只牽著師父的手,看著這張想了百年的面容。
這走著走著,忽覺讓仙草看花草樹木,好像和叫人欣賞俊男美女沒什麼區別,顧掌門頓覺飲了一壺老醋,強行把師父拉進懷裡,讓釋英只能看著自己,這才提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師父,我半月之後便要移居滄浪峰,這些日子你我同住可好?”
滄浪峰是劍冢所在之地,魔靈的身軀就在這山峰之下,只能由掌門親自鎮守。顧餘生繼位之後自然也要搬來此地,雖還能時時回穿林峰探望,到底比不上過去日夜與師父相鄰的親近。職責所在不能避免,那就趁著還沒上位多與師父親近幾日。
釋英不太明白這徒弟邀自己散步又不讓他看風景是什麼意思,不過,對這同住肯定包含同寢倒是心知肚明,頓時疑惑道:“你的花期要持續到何時?”
此話著實出乎顧餘生預料,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草木花開花落都有其規律,一年謝過便不會再開了,萬一釋英也是如此……
事關自己這一年的幸福生活,顧掌門立刻嚴肅道:“師父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你今年已經花謝,所以下一次是明年吧?”
對這件事釋英倒還沒個概念,回想了一番,確定自己這一千年都沒有開花的跡象,這便認真道:“普通草木才一年一次,我的花期應該是千年以上?”
他這語氣居然還幾分自豪,顧餘生也不知是哭是笑了,不過,這千年等一回的花期他絕不會接受,趁著釋英毫無防備便強按著師父吻了吻,待這淡然眼眸因此被迷茫填滿,方才溫柔地笑道:“我可不想再等一千年,今後便只能強迫師父花期常在了。”
釋英從沒聽過讓草木四季開花的無理要求,不按規律來,這營養怎麼跟得上?奈何顧餘生如此深吻,他好像真的有些熱,唯有在心中默默譴責人真是不會養生的動物,難怪不能如樹木那般長壽。
末了,釋英又瞅了一眼明顯不會改主意的徒弟,到底捨不得紮他一針強迫其清心寡慾,也只能無奈地暗中哀嘆:師兄說得沒錯,對徒弟果然不能太放縱,一不小心就膨脹成無理取鬧的逆徒了!
反正吸收營養的是他,釋英垂首回想著有哪些壯陽補腎的秘方,對徒弟這改花期的要求便是預設了。這樣的態度顧餘生自然能懂,當即就高興地又吻了吻師父眼角,只道:“多謝師父。”
顧餘生長大後越發在意自己的穩重形象,這樣明顯的雀躍神色釋英已許久不曾從他臉上見到。恍惚間想著,四年前還沒自己高的少年,如今一眨眼,倒是能把他直接按在懷裡了。他與顧餘生自千年前便已相識,百年間更是時常相對,可如此漫長時光留下的記憶,都不如這四年間的普通生活深刻。
親手帶大顧餘生的這些歲月,讓他拋開了掌門的身份,重新認識了一個名為顧餘生的人。這個徒弟看似乖巧,心裡卻一直在琢磨著怎麼把師父打包帶走,即便使壞表面也是一臉正直,彷彿自己就是在行俠仗義。雖知如此,釋英仍是忍不住疼他,不論何時都順著徒弟的心思。
初時,他想的是自己所敬佩的掌門不能死,不知何時,就慢慢變成了,徒弟一定要高興地活著,就算不繼承掌門之位也無妨。
這到底是不是師徒之情,既沒收過徒弟又不曾有過道侶的釋英,其實也是分不清的。
仙草素來不去思考這些複雜之事,他抬眼望了望滄浪峰蜿蜒至山下的琉璃棧道,回想起過去師徒二人歸來時的情景,淡淡道:
“我記得,你十六歲從禦劍山莊返回的時候,在這裡問我,就算兇手伏法,死去的人也不會回來了。若不能在人活時就定下律法約束脩士,死後才遲遲到來的公平正義又有什麼意義?”
“那時候我年少氣盛,知道無視凡人生死的修士根本不理會我,只能向關懷我的師父撒氣,抱歉。”
顧餘生少時道心未定,常為世間不公而不平,這樣的話他自己都不大記得了,萬沒想釋英居然還記著。如今他已知道約束脩士有多困難,一不小心便會成為整個修真界的敵人,東靈劍閣唯一能做的只是盡力而為。是他當初太天真,以為憑借胸中正義就能掌控天下大權,卻不知,修士的世界永遠是強者為尊。
成熟後的顧餘生沒了少時莽撞,很多時候,若他不說,釋英也很難猜到徒弟想要用什麼方法對付敵人。這對東靈劍閣是好事,他不會阻止,只是作為師父,仍要認真囑咐道:
“如今你即將成為東靈劍閣掌門,已是參與制定規則的強者。我這個師父沒教給你多少東西,現在只能給你一句忠告——人世複雜,初心莫負。”
釋英雖是顧餘生師父,平日卻甚少對徒弟說這樣的話,他總想著這是未來的掌門,一定會長成正義之士,不需要自己多作引導。只是不知為何,今日勝邪長老對淨世宗和雪衣天城的評價總是讓他無法忘懷,似乎是什麼在警告他,自己不能一直旁觀,萬不能讓徒弟墮入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