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紅霞消散, 暴雨也驟然停歇, 一具燒焦的屍體自高空被拾花劍釘在地面,顧餘生也隨之落下。他沒去理會各派修士驚訝的眼神,徑直走向安靜注視自己的釋英。
他做了兩世劍神,嘗盡人情冷暖, 距離成魔也不過是咫尺之間, 若不是始終念著這株需要自己照顧的仙草, 只怕心頭熱血早已涼透。顧餘生與其它聖徒並沒有多少區別,唯一不同的是, 他沒有信服淨世宗尊者, 而是為自己選擇了另一信仰。
他雖尋回了過去的修為, 到底今世尚未結嬰,長時間使用這樣的力量身體負荷極大, 如今經脈已在隱隱作痛。然而, 他面上仍像是完全沒有感覺似的,只對釋英平靜道:“弟子不辱師命,已令軒齊子伏誅。”
“辛苦了, 服下這枚活絡金丹, 好生調養。”
釋英對顧餘生身體情況最為關注, 每日一次的把脈從未停歇,他雖不說,經脈狀態又如何能瞞過師父。他知顧餘生性情倔強,從不喊疼喊累,遇事總想瞞著他悄悄解決, 如今也只上前扶住徒弟,將備好的丹藥強行塞進他嘴裡,話語雖平淡,卻難掩發自內心的關懷。
軒齊子的實力在場之人都很清楚,這年輕修士帶著他的屍體返回,看上去竟未受到多少外傷,許真人立刻驚訝道:“你這徒弟居然孤身斬殺了軒齊子,到底什麼來歷?”
“我養的徒弟,自然與眾不同。”
釋英自然不會向外透露徒弟與淨世宗的關系,此時含糊回了一句便拉著顧餘生想前走,自身真氣緩緩透過掌心助徒弟調理筋脈,面上仍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只道:“走吧,看看文心苑可有留下什麼線索。”
這顧餘生一看就是東靈劍閣培養的秘密武器,各派的天才修士皆不會對外界公佈資料,許真人倒也理解他不願意多說。
釋英到底不擅長與人打交道,許真人早已習慣為劍修善後,見他拉上徒弟就走了,便自發安排剩下眾人,三人一組進入文心苑調查。
軒齊子不乏忠心弟子,好在此次前來的皆是元嬰高手,縱使他們頑強抵抗,依然很快突破文心苑防禦,將這淨世聖徒的老窩徹底制服。
釋英相信軒齊子一定會在自己門生中發展淨世宗教徒,將抵抗最為激烈之人一一封了修為,命劍修暫且押去水牢,只待事後慢慢審問。
此次行動極為隱秘,各派參與修士皆經過嚴格篩選,但凡有可能是淨世聖徒之人皆被瞞在鼓裡,沈逢淵更是暗中調集可信弟子於無烽城會面,完全沒有告知其它長老。
結果證明淨世宗的確對南方滲透未深,軒齊子對他們的行動一無所知,根本沒有時間清理文心苑。劍修們將他的臥房翻了個遍,最後終是於一處暗格發現了其與外界商討北方一事的書信。
這些時日,軒齊子往外界送了八封書信,皆被埋伏的天方子暗中截獲,如今這裡又尋出了十封。釋英將這十八封書信一併遞給易相道人與許真人,淡淡道:“各位,要如何做應該不用我提醒了吧。”
軒齊子所聯系的皆是各派實權人物,易相道人一看臉色便難看了起來,一掌拍碎身邊的牆,暴怒道:“這些叛徒,竟還想撤離海域防禦讓妖族入侵,簡直禽獸不如!”
軒齊子此次明顯是要一勞永逸,生怕北方修士不足以置劍修於死地,又暗自吩咐道印門內應想辦法激怒妖族。若真被他成了事,腹背夾擊之下,東靈劍閣還真不一定能撐過去。
這書信大半都是寫給道印門之人,道印門上下齊心抵抗妖族多年,如今竟在內部出現叛徒,許真人完全能理解易相道人的憤怒。他自己想想這場景也是後怕,不禁嘆道:“還好東靈劍閣發現得早,若是被他們得逞,只怕整個南方都要生靈塗炭。”
能借軒齊子抓出各派內應自是極好,只可惜這裡並無其他淨世聖徒的訊息,看來他們只能透過白巫聯系,彼此並不相識。釋英本想在這裡尋出門中內應線索,奈何軒齊子忌憚東靈劍閣,並沒有與那隱藏之人有聯絡。
就在他皺眉時,顧餘生忽然於床底發現了一處陣法,一道劍氣破開之後便是一卷圖紙飄落。他開啟一看,只一眼便認出了熟悉的山峰,立刻對釋英道:“師父,這是閣中五峰的防禦陣圖。”
軒齊子既是沖著東靈劍閣而來,便要做好十全準備,釋英接過圖紙一看,果然是他們各峰的防禦佈置,甚至連護山陣法的通道都被一一標出。他之前就奇怪當年為何北方修士能那樣快攻破閣中防禦,原來是這叛徒早已將他們賣了個幹淨。
“我們有要事與掌門師兄相商,此地你們務必好生搜查,不可放過任何線索。”
各峰守衛陣法只有所在長老才知曉,繪出此圖之人定在五位長老之中。釋英與這些同門共事多年,一時也猜不出到底是誰,給眾人留了這句話,便將圖紙收好去尋更為瞭解的沈逢淵。
薛天賜是借仙草強行提升境界的修士,實力在元嬰修士中只是末流,對付他一個天方子已經足夠。不過,此人父親對天方子有恩,沈逢淵為防生變,仍是跟了過去。
劍修一諾千金,沈逢淵既然答應了改換駐顏,離開天嶺宗時便恢複了青年時期的面貌。當釋英趕到時,薛天賜已被制服,一襲青衣的沈逢淵與白衣飄飄的天方子站在一處,地面雖被雨水洗刷,仍是難掩濃厚的血腥味,顯然是剛剛進行過一場激烈交戰。
許是見慣了那張老樹皮般的臉,如今驟然再見年輕時的沈逢淵,釋英居然還有些恍惚,彷彿時光不經意間又再次倒轉,又回到了他初次化形的時候。那時,對人世尚且懵懂的他茫然地看著陌生山峰,年方二十的沈逢淵禦劍落在他面前,明明拜入了以冷硬聞名的東靈劍閣,眉目間卻是宛如小橋流水的清淺溫柔,對著他輕笑道:“師弟,滄浪峰風景不錯,我帶你逛逛可好?”
直到此時,沈逢淵用同樣的面容對天方子再次淺笑,釋英才清晰認識到,原來不知不覺已過去三百年了。
不過,這方場景可沒有他想象得和諧。沈逢淵甚少給天方子好臉色,更別提笑臉相迎,之所以輕笑安慰,只因這人今日是真的被氣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