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神宗對內皆自稱淨世宗, 顧餘生記憶中的白衣人無疑是魔靈下屬。他被綁是十四年前的事, 當時南方的屍神宗已被勝邪長老剿滅,釋英查的也是北方五派之一的雪衣天城,半分沒和這個邪道門派扯上關系。
如今看來,屍神宗的勢力並不只是存在於南方, 在宗主死後, 他們在北方的殘部便隱藏了起來, 且和北方正道有所勾結,共同開始了這以凡人做實驗的計劃。
當初, 雪衣天城給出的解釋是他們在研究如何轉換修士資質, 一旦成功, 即便是資質普通的凡人,亦能繼承祖先的極品靈根, 從而改變一生命運。這無疑是每個修仙門派夢寐以求的新發現, 各大世家也恨不得族中多出一些天才子弟,因此,雖然釋英找出了他們殺死病人的證據, 最後所得到的只有譴責。
起初, 釋英很不明白, 他們是為治癒杜鵑啼血之症而齊聚北方,可這些人卻將病人棄之不顧,還將活下來的病人也殺了。這樣的事分明是錯的,所以他殺了所有參與之人。可是,為什麼他懲罰了惡人, 同道卻反而征討他,說是他錯了?
那是作為仙草的他第一次離開東靈劍閣,對於外界之事全然不懂,還傻傻地以為正道修士都該講道理,被他們包圍也不知道跑,反而停下與修士們理論。他不知道,在這些修士眼裡,已被斷定治不好的病人根本無法與改換資質這樣的好事相提並論。
只不過,這樣的想法放在大庭廣眾之下終究不好聽,所以,領頭修士只是道貌岸然地斥責他:“為了十幾個染了瘟疫藥石無醫的凡人,你竟殺了這樣多的頂尖醫修,此舉至少令整個修真界的醫術倒退了三十年,你如何還能有臉說自己無錯?”
從沒人告訴釋英,人之間還要分三六九等,大家都告訴他不可以傷害普通人,這些北方修士在事情發生前也是盡力救治著患病百姓。他不懂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只能茫然地分辯:“是你們跟我說的,要治好瘟疫,拯救這滿城病患。”
這是正道修士自己制定的規則,他們為了利益可以模糊界限視而不見,單純的草木卻認真地在遵守。那一刻,面對釋英困惑的眼眸,修士們忽的說不出話來,良久,領頭之人方才嘆道:“活在人世沒有那樣簡單,身居高位更不能只談對錯,你不是人,不懂人的處世規則,本就不該來到人間。”
此話一出,在場人似乎尋到了反駁理由,抓住釋英異族的身份,紛紛開始怒斥。
“師兄何必與這妖孽多說,我看他只是尋個藉口奪取醫修內丹提升修為罷了。”
“沒錯,東靈劍閣真是瘋了,竟讓一隻妖做門派長老,還將它派來北方搗亂,其心可誅!”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或許就是妖族派他前來攪亂人間,大家小心,萬不可放他離開!”
釋英再不懂人情,看見這些想要吃了自己的眼神,也知道來者不善。他在戰中流了血,已然暴露了身為仙草的事實,這樣成了形的天地靈物沒有修士願意放過。他不想被這些人吃掉,只能抱著那唯一救出的孩子,開始了漫長的逃亡。
後來,那孩子屍體徹底冰冷,無唸的鋒刃被人的血染紅,釋英茫然地看著滿地屍體,從此對人世再無眷戀。他為救人而來,可誰也沒救到,回到南方時,只帶來了新的戰火。
那一戰結束時,釋英終於懂了,人是一種生來就會撒謊的生物,騙別人,也騙自己,他沒有這樣的天賦,不論外表如何相似,終究做不了人。
十四年前的事仍是記憶猶新,釋英默默望著窗外只與陽光雨露為伴的樹木,只是無奈地發出一聲淺淡的嘆息。
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回到最初身為仙草時的無心狀態,如今終是能夠平淡看待世事變遷。若不是顧餘生突然身隕,或許他已了卻一生因果,重新化作種子返回天地之間。
顧餘生啊顧餘生,不把這個徒弟安排妥當,他終究沒法放心離開凡塵。
就在釋英為如何安排徒弟困擾時,早已在門外暗中觀察他多時的顧餘生終是踏入房門。他見師父仍未回神,只關心道:“師父,你怎麼一直發呆?”
顧餘生一來,釋英便不再去想往事。當年他也認為杜鵑啼血是難以治療的瘟疫,如今聽了顧餘生經歷,才有了另一種猜測——白衣人口中的“紅塵罪孽”分明是指杜鵑啼血的病症,或許,這一切都是他們有意為之,目的只為尋找這些聖靈之魂。
顧餘生前世是風奕,一生斬殺邪魔無數,的確稱得上功德無量。如今沈逢淵那裡也有了訊息,軒齊子的確隱藏了舌尖的深紅特徵。若顧餘生是因此活了下來,那麼冰蠶子和軒齊子的前世應該也是拯救過世人的強大修士。
魔靈軀體還在封在靈山之中,與他有關的屍神宗這百年間收集修士內髒,又在尋找強大修士的轉世身軀,無疑是在為魔靈製造新的肉身。只是,他們隱藏得太深,也不知除了雪衣天城和天嶺宗還有多少正道門派被插了人手,若要悉數揪出,還需好生籌謀。
前世能被稱作聖人的修士,今世卻成為邪道爪牙,這樣的事著實令人不快。釋英很慶幸自己救出了顧餘生,沒有讓他變成冰蠶子和軒齊子,不過他歷來不善表達,此時也只道:“沒什麼,只是在想該如何證明他們和屍神宗的關系。”
這的確是當前的一個難題,他們雖已確定冰蠶子和軒齊子定是淨世宗之人,奈何此事唯一的證人便是顧餘生,一旦暴露他的身份,若對方藉此反咬一口,應對起來更是麻煩。
軒齊子和冰蠶子入天嶺宗已有三百年,曾經的鄉鄰都不知換了幾代,沈逢淵派人去他們故鄉也沒打探出什麼訊息。
而萬嶽子的屍體也被處理得很幹淨,體內寒氣根本無法證明來自冰蠶子。身體外傷經過天方子辨認,應是他派出的下屬所為,雖不是致命傷,卻也足以讓他背上的黑鍋又穩了幾分。
年代久遠,死無對證,還有個完美的背鍋嫌犯,這樣的局勢也就尋到萬嶽子神魂才能反轉。釋英不認為淨世宗會傻到把陰陽雙生果放出來溜達,此時也是真的頭疼。
這些情況顧餘生也已知曉,他不願師父憂心,既然以劍修的手段遇到瓶頸,便另求解決之道,此時只回:“既然軒齊子與冰蠶子不是天生的極品靈根,應該也被移植了強大修士的內髒。能有這等資質的修士皆不是等閑人物,只要我們證明這一點,那些死者的後人不會放過他們。”
這倒是個解決辦法,不過釋英已在利益博弈中吃過虧,對修士的感情並不信任,聞言便問:“他們肯為一個死人得罪天嶺宗?”
“如果只有一個門派或許不敢,若是天方子前輩和我們東靈劍閣在背後支援,想來他們不會拒絕。”
軒齊子和冰蠶子皆是天嶺宗的實權人物,一般人的確不會為死者與他們正面相抗。不過,天方子和沈逢淵也不是好惹的,反正總要得罪一方,顧餘生相信這些門派知道該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