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是)!”
和泰派出去的人還沒出京,山海關守將便親自押送著二百多名試圖私自通關的回屯旗人進了京,訊息送到軍機處的時候,翊勳一句話也沒說,鐵青著臉直奔鑲黃旗衙門,和泰大氣也不敢出的跟在後面。
旗衙門的大堂上,翊勳一聲不響的看著桌案上的名單,這次在山海關被查出的逃回者中,有五十多人來自鑲黃旗,此刻他們正黑壓壓的跪在堂下。
“關外有什麼不好,為什麼要擅自回京?”
下面跪著的人們聽見翊勳問話,都把頭埋得更低,並沒有人敢回話。翊勳翻開眼前的名單,又說道:“鄂綽羅氏世襲雲騎尉松壽是誰?你來回話!”
下面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向前爬了一步,支吾了一會兒才說:“回本主,奴才們都是生長在京城的人,素來忠君奉法,仰慕天恩,不曾有過一絲一毫對不起父祖功德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誰在皇上和本主您跟前兒進的讒言,看我們在京裡礙眼,非要我們去關外回什麼屯……皇爺您明鑒,寧古塔是什麼地方?那是發落重犯的苦寒之地呀!何況還有比寧古塔還遠的三江……奴才們真是心裡委屈,這才……這才變賣了份地回來……”
“狂悖無恥!”翊勳聽他這樣說不由得勃然大怒,本來正撐在書案上的右手猛地一抬,生生講那桌案掀翻在地,書案上排擺的一切什物,包括裝在匣子裡的官印都摔在了地上,硯臺裡滿滿的墨汁兒潑得到處都是,大堂上頓時一片狼藉。站在翊勳身後的和泰也嚇了一跳,這還是他跟隨翊勳三十多年第二次見他氣到掀桌子的份兒上。
“什麼叫心裡委屈?你不是問是誰在皇上跟前兒進的讒言麼?本王今兒明確告訴給你,這個主意是我拿的!你覺得寧古塔是北境苦寒之地,你們鄂綽羅氏所在的瓦爾喀部比寧古塔還要往北不知道多遠呢!進了關才幾代人,居然就把祖宗生息繁衍之地忘得幹幹淨淨了,還好意思說什麼父祖功德?我知道,你們喜歡吟什麼‘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笑話,教給你們讀聖賢的書是為了讓你們忘本的麼?哪個滿洲人的故園沒有風雪?沒有風雪滿洲人哪來的這一身傲骨!”
“回關外有什麼不好?你們當中怕是十之八九都有過賒米賒面的經歷吧?吃探頭糧的日子怎麼就過的那麼舒坦麼?出了關一個丁給足你們六十畝的土地,又免了十年的稅,怎麼就不如你們一大家子守著一份糧米度日好?你們是捨不得京裡的蛐蛐罐、鳥籠子還是放不下那提籠架鳥的排場?你們,你們中有誰真格的穿過那身三十二斤重的棉甲,有誰曾經冒著炮火登過敵城?男人的正經本事不會,典房子賣地的敗家能耐倒是輕車熟路嘛!吃著父祖冒死掙下來的這份蔭功還不曉得要體念朝廷恩德,你們算什麼滿洲人!”翊勳氣得在屏風前重重的踱著步子,眼前一個被他掀到地上的紗燈罩似乎礙著他的路,被他一腳踢到了牆邊。
“這次一共遞解進京236個人鑲黃旗就佔了57個,你們就是這樣顯示自己是天子禁衛、八旗上首的麼?你們對得起自己口口聲聲喊出的fere gvsa頭旗)麼!我翊勳做了二十多年鑲黃旗主事王大臣,就是這樣帶你們的嗎?我有什麼對不起你們的地方,值得你們用這樣的方式來抽我的嘴巴!”說著他停了下來,用握起的拳頭抵著自己的額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和泰擔心他身體不適,輕輕走到他身邊,扶著他坐回椅子上,又示意蕭遠山送茶來。此時跪在下面的人似乎剛從驚恐中緩過神來,不住的磕頭謝罪。其中一個跪在後排的年輕人鼓足了勇氣向上叩頭道:“啟稟本主和碩裕親王,奴才桑成額佐領下三柱有話容稟!”
翊勳將手裡的參茶遞給蕭遠山,看了看這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點頭道:“你上前來回話!”
“je是)。”那人說著低著頭走到前排重新跪好,不卑不亢的回道:“奴才三柱,因阿瑪系家中三子未曾得繼世職,旗學學成後便一直在家閑散,貧苦度日。朝廷主張回屯關外時奴才是主動報名的,誰知……誰知隨隊抵達屯墾地克爾蘇後,發現原本說好的每戶給磚房五間變成了兩間半泥坯的草房,應給的六十畝開荒地只有過火的痕跡,寸苗未種更談不上收成……奴才並未典賣朝廷撥給的産業,只是,只是老母年邁彼處屬實無法為生,天又將冷,不得已才帶著母親欲回奔京師投靠親屬另圖生計。”
翊勳聽了他的話半晌無語,他回身看向和泰,可和泰只是低頭不語。許久,他才開口道:“你所說的克爾蘇一共安置多少旗人?既然你說無法為生,他們也都跑回來了麼?”
“回王爺的話,克爾蘇共設左翼四旗四個屯子,每屯有丁二十戶。隨隊佐領發現這一情形後曾奏報給寧古塔將軍行轅,後者給送了未去殼的雜糧穀米每屯四十石。王爺明鑒,兩石穀米一但去殼後並不夠一家人越冬所需,因此我們商議後決定有親戚同來屯墾的去投奔親戚,還有銀錢回京的回京,把糧食留給決定留下的人……”
“你說的可是實情?”
“奴才擅自逃離自知罪重難逃,並不存有茍延殘喘之心,但因知道朝廷力主旗人回屯是為旗人生計長遠計,知道您是一心為民之主,不忍下情隔絕於上聽才冒死陳奏。此次也有克爾蘇與奴才同行之他旗之人一同被逮,奴才所陳之事是否屬實王爺一問便知。”
此時的翊勳覺得自己的心口好像壓上了一塊大石,沉悶得喘不過氣來。他緩緩地靠在椅背上,看著三柱點了點頭:“好,我現在就派人去詳查此事。和泰,傳令下去,這次遞解進京的旗人一律鄰旗羈押,限查旗禦史三日內將口供上報軍機處。我要看一看這裡面有多少人是不得不回京的。另外,鑲黃旗下的這些人裡,但凡是因畏懼苦寒、折賣了房産土地潛逃回京的,不論出身、不管是否襲有世爵一律查沒家産出旗為民,罰其佐領及穆昆達族長)失教之罪,各鞭三十,絕不寬宥!”
等到堂上的人都陸續退了出去,和泰看著翊勳慘白的臉色不安的問:“二哥,你還好麼?”
翊勳沉重的喘著氣:“去太醫院請大夫來……我好像真是要不好……”
“那就別說話了,我這你送回家去,把那救命的丹藥吃了睡一覺就會沒事兒的!”
翊勳苦笑著搖了搖頭,最後一丸丹藥已經被他在操持八旗回屯事宜之初就吃了,哪裡還有什麼救命的仙丹?翊勳想著勉強站了起來,可是卻發現腳下像踩了棉花一樣沒了根。他向和泰和蕭遠山擺了擺手:“來,別站著瞧笑話了,幫我一把吧……”兩個人架著翊勳出衙門上了車,奔裕親王府而去。
翊勳舊疾複發的摺子是同回屯旗人返京因由的奏摺一起遞進宮的,崇岱將附帶呈遞上來的口供節略扔到了跪請謝罪的康親王崇孝、榮親王崇禮和理政大臣蘇塞、和泰、張怡成面前,煩躁的說:“為了回屯的事情,朕和裕親王自去年就開始忙,如今十個多月的心血居然又成全了一批蛀蟲……查,必須一查到底,朕要看看是誰又把手伸進了朝廷的錢袋裡!擬旨,寧古塔將軍薩諾布即刻停職,皇七子德杞代朕親查此案!巴鼐,你不是一直跟朕說一任期滿想回裕王府當差麼?跟七阿哥回趟關外,把這件案子辦得漂漂亮亮的給你主子出口氣!”
“je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