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唐突了……不知能請兄臺將所主張之事略說一二？”
“也罷，就算是一吐煩憂吧！我所陳之事其實只有兩樁，其一乃停都察院值省事；其二，稅以殖利計。”
“停都察院值省？”翊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稅收以獲利為準在下是理解的，可據我所知，省道都察院下放值省乃是朝廷為了清肅吏治而行的善政，兄臺為何首要反對呢？”
“我不否認朝廷此舉在天澤初年確實利大於弊，彼時南北頻頻有貪佞之官被黜，誠天下黎庶之福。可是……可是十餘年來，地方上有多少人面對這道禦史衙門開始畏手畏腳無心政務了呢？”
“怎麼說？”
“正廷兄是商人？”
“略有薄産。”
“您在外奔波時就沒有覺得衙門裡正唱著一片和事訣？辰正時分方才開門，可巳時三刻不到便就歇了。一張尋常的票引，往常州府的錢糧師爺便可以放印準行的，可現在都要主管錢糧的布政使勘核了才能批過，三日準能瞭解的事情，現在一拖就是十天半月也聽不到迴音。最可笑的是，本來差役外出公務都可以按照遠近給貼補個二錢三錢的食宿銀，可自從都察院議定‘火耗銀不由州府以下衙門支度、公帑均需審核而後奏銷’後，此項支出全部取消，差役們只能每日按官設驛站裡程行路，若甲乙兩處間隔15裡、乙丙之間間隔30裡，為了不誤宿頭便寧可一日只行15裡而止。以兄臺之見，這難道不是在削足適履嗎？”
這些話翊勳聽著似乎並不陌生，官場“無為”之風漸興的事情五阿哥德樾在南京的時候是曾經提過的，可是在他的眼裡，這種風氣是萬萬難與整肅吏治聯系在一起的。
“正廷兄，您是北方人，不知道對江南宗社的事情熟不熟悉。我們江南鄉裡均有宗祠，親戚間自然也彼此往來不斷，有時雖非同姓，但因地望相接也都多少有些個親眷的關系，特別是我們這些讀書的人，更喜歡得遇年節的時候聚在一起觥籌相向、文墨相交。可如今呢？但凡官紳吃酒費銀過五兩的，或是同席之內坐有上下職官乃至行商之人的，一律要接受省道都察院的核查盤問，弄得好不難堪吶……”
“竟有……如此之事？”
許明則苦笑著搖搖頭：“自古學而優則仕，孟子更是直言‘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可如今朝廷對官吏的這個治法已然近乎侮辱，官吏沒了體面，朝廷的體面到底是要還是不要呢？”
“職司所設意在便於其行，拘泥於刻板教條自然不是朝廷的初衷所在了……”翊勳的面容變得嚴肅起來，而他身上特有的那種威嚴也漸漸濃鬱起來。“明則兄所言種種，是個例還是通病呢？”
“哦，我並沒有去過很多地方，我的條陳也主要是針對閩浙官場實際而發，矯枉過正……可能是有的，但如不加以制約，都察院怕早晚也會成為法外之地！”
翊勳點點頭，但很快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誒呀，都怪我一提起公事來就壞了雅興啊！也難怪布政使大人罵我不識時務……”許明則賠笑著，向裡間屋說道：“以良，快去把我趕印出來的琴譜拿來！”
一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書童應聲捧著一函書從裡間屋出來，恭恭敬敬的放在桌子上。許明則向著翊勳拱手讓道：“這是許某不才，花了幾年心思整理的古琴譜，正廷賢弟既然是雅好音律之人，還望手下以期垂賜！”
翊勳起身道謝，又說了幾句話便要告辭。許明則送他到門口時翊勳說：“明則兄留步，弟還有一事相請，不知是否唐突……”
“兄臺請講。”
“您的條陳……方不方便我帶回去細細拜讀一二？”
“嗨，我當什麼呢！已經是被黜了的東西，正廷兄真的想看？”
“實不相瞞，我與左都禦史楊四維楊大人是老相識，我覺得他並不是一個剛愎自用之人，如果果然是政令有了偏頗，也想提醒他一二……順帶看看不知道能不能……”
“正廷兄不必多言了，若您真能有門路將我的意見呈遞上峰，無論成與不成我心足矣！明日一早您啟程前，我定將條陳內容奉上。至於其他的事情……許某不曾妄想過，也不願去想了。好在家中在南洋也有生意，我可能自此就投身商海咯！”
“好！我過了年還要南下，保不齊到了泉州還得叨擾兄臺呀！”
“恭候大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