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恰逢翊勳當值,山西布政使司關於黃河淩汛的摺子將近二更天才遞進來,翊勳與一同值夜的蘇塞見情形緊急便即刻請見。商量罷了政務二人請安告辭,崇岱看著翊勳單薄的身子皺了皺眉頭:“你還要走著回軍機處麼?”
翊勳笑著點點頭:“是啊,那邊還有幾份題本,看了才好歇著。”
“現在正是倒春寒的時候,你這麼遠走過來再走回去,朕怕你受了寒氣。還是就在延熹殿休息吧!”
“這怎麼使得呢!”翊勳聽了忙推辭說:“禁城本就不該有外人留宿的,何況是皇上寢宮之側……皇上體念臣弟之心臣弟深領了,只是這逾越禮法之事,翊勳萬死不敢承當……”
“一會兒若是朕想起什麼要跟你商量的,難道也得冒著寒風去軍機處麼?翊勳,那個院子本來就是為你而闢出來的,如今只是做個當值時候的休息處,有什麼幹礙!孫福中,叫人把裕親王晚上用的什物都搬到跨院去,你帶著裕親王去延熹殿瞧瞧……”
看著崇岱一副不容分說的架勢,翊勳只得讓蘇塞一個人回軍機處,自己在孫福中的陪伴下向延熹殿而去。這條路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了,但自從當年自己從這裡搬出去,他還是第一次回來。
延熹殿其實並不是樓臺高聳的殿閣,只是養心殿院外相鄰的最近的一層小院子,院門在養心殿後院的西南角上,院子裡朝南的正房自然是翊勳的書房和臥房,面北的倒座也是五間,以前是阿蘇禮和和泰的寢室,西面還有三間打橫的偏房,是朝日朗他們給翊勳進學的地方。東面是連線南北和養心殿的迴廊。
一踏進延熹殿的門,翊勳的腦海裡盡是自己童年時的風光,自己的師傅朝日朗、韓兮,年邁的汗阿瑪和當年一臉陽光的阿蘇禮……等他回過神兒的時候,卻見正房的中堂裡亮著燈,孫福中在門口問:“今兒誰當值啊?”
“喲,幹爹來啦?回您老的話,今兒是兒子常柱的班……什麼風兒把您老人家吹這兒來了……”一個小太監的聲音從正房裡響起,緊跟著便是掀簾子開門的聲音。
“我啐你個不長眼的賤骨頭!說你多少次了怎麼就是沒規矩?在裕親王跟前兒也這麼大大咧咧的,長了幾個腦袋!”
那小太監聽說是裕親王來了,忙嚇的趴在地上不住地磕頭謝罪。
宮裡太監認幹親、吃對食的事兒翊勳本是見慣不怪的,他更不是個對內監們管束過多的人,只是擺擺手問孫福中:“延熹殿一直有當差的太監?”
“回您的話,一直有人打理,從來也沒撂了荒!不是奴才多嘴,您移步進屋瞧瞧就能明白皇上的心啦……”
翊勳邁步進了中堂,這裡的擺設竟與自己在的時候一模一樣,書架博古架上被打理的纖塵不染,暖閣上掛的幔帳也是自己當年最喜歡的顏色,只是那張躺椅似乎換了個位置。他走到自己的書桌前,當年留下的硯臺和水滴依舊是那樣熟悉,只是今日看來,這種熟悉竟如巨山一般壓向了自己,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得了信兒的蕭遠山規規矩矩的帶著翊勳晚上要用的什物和藥茶進了屋,見翊勳正在桌前發呆,便輕手輕腳的收拾起東西來。卻聽翊勳叫他:“遠山吶,明兒跟福晉回了,準備些親王合用的被褥來……何苦呢?何苦啊……”
翊勳臥病期間因晚上也要請脈喝藥,一直是睡在書房的,如今西花園已經修繕好,翊勳便執意將書房遷入西花園子,把原來的小書房改作自己的寢房,免得晚上貪黑影響伊蘭休息。伊蘭見說不過他,也就想著要收拾點兒他常用的東西送去延熹殿,誰知貼身的小丫鬟在挪動書櫃上的書時不小心碰到了暗格的機關,暗格裡竟然是一塊靈位。伊蘭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卻見上面寫著“南越弄龍寨香蘿及罹難百姓之位”,那字型她再熟悉不過了,是翊勳的工楷。她沒說什麼,只是將那靈位又原封不動的放了回去,關上暗格,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用過晚飯,翊勳依舊起身要去西花園的書房辦公,伊蘭不動聲色的問:“你明兒軍機處當值,我收拾了些需用的東西,讓遠山帶進宮裡去吧!”
“嗯,好,你做主就是了……”
“靈位那種東西,放在書房裡還好,放在寢房就不很吉利了吧?”
“什麼?”翊勳好像沒聽明白伊蘭的話,問道。
“忘了?弄龍寨的香蘿啊,聽名字應該是個姑娘吧……”
“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也值得現在翻出來說說……”翊勳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小秘密被揭穿了,只好故作鎮靜的說。
“事兒不在大小,總在隔不隔心。我以為我們夫妻間沒什麼欺瞞的所在呢……”
“我也不是存心要瞞著你……那都是認識你之前的事兒了,我虧欠人家姑娘太多了……”
伊蘭真是不知道當年翊勳在南越時候的事情,翊勳從未提起過,只是看他現在的樣子,似乎確實是有些傷感,便勸慰道:“罷了,我只是說若是人家有恩於你,在廟裡替人家光明正大的立一個往生牌不是更好麼?何苦這樣藏著掖著的……這麼多年的夫妻了,你又從不肯納側福晉,外面的人知道的是你我夫妻恩愛,不知道的,還不是說我容不下……”
翊勳知道,伊蘭還是對太後的話過心了,他拉起夫人的手笑著說:“伊蘭,你是不是聽訥訥說我子嗣不多,不受用了?”
“平心而論,朝裡的這些個王爺貝勒們中,你的兒女確實……確實少了些……”
“可是他們都健康可愛、聰明伶俐,不是麼?”
伊蘭點點頭,卻沒有直視丈夫的眼睛。
“那就是我的福氣了!孩子多了,若是教育不過來,將來敗壞的還不是我的名聲麼?你看那戲文上、古書上不到處都是皇子皇孫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段子麼?難道將來我也得受子孫們的牽連,留下罵名在青史上麼?”翊勳說著將伊蘭攬在懷裡,溫存的說:“當年我不是答應過你麼,夫妻恩愛,敬養兩姓高堂……我們過的是普通人家的日子,不學那富貴門庭的紛雜……我答應你,若是戌時前處理完公事就回房休息。若是太晚了,我真捨不得驚動你睡不好覺……”
此時,在屋外值班的侍衛長巴鼐忽然覺得房上似乎有黑影一閃而過,忙飛身上房去檢視,恍惚間只見一個夜行人正蹲伏在餐廳的屋簷上。他正待要追過去,那人卻也發現了他,三竄兩跳的不見了蹤影。巴鼐追了一程,又想起自己並沒交代其他的侍衛有刺客,怕中了調虎離山的圈套,便急急折返回後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