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定給自己放的年假是到大年初十,他在當天晚上看著她做完三菜一湯和點心,分別是豆腐釀魚、小份紅燒獅子頭燜大白菜、蒜拌綠花椰菜、酸筍蝦丸湯,以及他一直忍不住在偷吃的藕粉桂糖糕。
藕粉桂糖糕也是《紅樓夢》賈府裡的知名點心之一,混合藕粉和麵粉,加入蛋清、白糖和奶油,在揉好壓進模子裡的面團上撒上桂花瓣,上蒸籠蒸熟即可。
溫宜用的模子也是花瓣模樣的,所以蒸出來脫模後擺在淡紫色的大盤子裡,淡黃色桂糖糕宛若大朵的桂花綻放在盤上,上頭除了有甜香的桂花瓣,還撒了點切碎的櫻花果蜜餞,鵝黃雪白中點綴點點嬌紅,猶如雪上紅梅開,美得讓人捨不得品嘗。
但是身為甜點怪獸的陳定根本沒有這種顧慮,興高采烈地趁著她不注意,偷吃了一朵,然後再一朵……在她回過頭來時,眼神略略心虛地飄了飄,然後等她又轉過身去料理菜餚時,忍不住再繼續偷吃。
他以為沒被發現,可其實溫宜默默回過頭去,肩頭可疑地微微聳動了幾下……憋笑憋得有點辛苦啊!
“對了,我明天開始上班了。”他戀戀不捨地忍住再朝藕粉桂糖糕伸出狼爪,忽然想起,幾乎有些痛苦哀怨地呻吟了一聲。“開工好討厭。”
“噗!”她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回頭將菜餚一一端過來,“千萬別讓你員工聽到這句話呀,不然也太氣人了。”
“我給了很高的薪水的。”他一手懶洋洋地撐著下巴,忽對她性感地眨眨眼。“怎麼樣?真的不考慮再回我公司上班?”
“謝了,目前沒有這個考量。”她笑吟吟的婉拒。
陳定也知道她有多固執,暗嘆了一聲,只能轉為充滿希冀期待地道:“明天開始幫我送中午便當吧?”
溫宜猶豫了一下,“我是沒問題,但你那麼忙,有空在公司裡等我的便當嗎?”
他的行程幾乎滿檔,光是這幾天,他就得應付頻頻作響的手機和不斷要抽身去筆電前開視訊會議。
連在廚房裡做飯,她都能清楚地聽到他流利的用不同語言,和筆電網路連結起的地球彼端不同國度的合作夥伴及員工或開會或討論或下達命令。
話說,他說起法文來還真是慵懶浪漫得令人雙膝不自覺發軟,心都要酥了。
“我會排除萬難,克服這一點技術性問題的。”他毫不考慮地拍板定案,“那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你是老闆,你說好我就好。”她笑咪咪的點頭。
陳定被她的笑容惹得心頭蕩漾,低聲道:“如果你真的什麼都聽我的就好了。”
她臉一紅,趕緊假裝什麼都沒聽見,把餐具一一排列在他面前,脫下圍裙仔細折疊好就要往外走。“你,吃飯吧,我先回去了。”
“溫宜?”他突然喚住。
“嗯?”她微笑回望。
“你……元宵節晚上有空嗎?”他掌心沁汗,深邃眼眸有絲強抑的緊張,巴巴兒地盯著她。
溫宜沒來由也跟著緊張起來,心有些亂拍。“有、有吧,你……有什麼事嗎?”
——該不會是想約她看臺北燈會吧?等等,這樣會不會太……太有點那什麼了?
……那可是元宵啊!
是辛棄疾“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元宵……是歐陽修“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元宵……更是董舜民“石橋路滑湘釣躡,向阿母低低說,姮娥此夜悔還無?怕入廣寒宮闕,不如歸去,難疇疇昔,總是團圓月”的元宵……
是自古以來美麗且悵惘,酸酸又甜甜的上元夜,情人節。
她有一絲絲後悔,張口想反悔,可是話明明已經到了嘴邊,卻還是怎麼也說不出。
“那我們就約元宵晚上六點整,在我家,不見不散。”他眼神明亮如裡頭已冉冉升起了一輪皎潔無瑕溫柔含笑的圓月。
溫宜努力了大半天,那個“不”字還是始終卡在喉頭,腦子鬧糟糟,心底亂紛紛……
結果,元宵夜那天,溫宜還是很俗辣、很沒擔當地做了逃兵。
她那天一大早提著清晨四點半就起床於住處廚房做好的早飯和午飯,躡手躡腳的上了二十八樓,仔細小心地放在鍋裡保溫,然後人就跑了。
在臺北市街頭晃來晃去晃一整天,最後打了通電話揪阿ay出來後,無視手機裡三十幾通的未接來電和二十幾通的訊息,她迅速關掉了手機,接著去便利商店買了一袋啤酒,便拎著酒,裹著羽絨衣和毛線帽,盤腿坐在河堤岸上。
阿ay晚上七點到的時候,溫宜身邊已經有兩瓶海尼根空罐了。
“來啦。”她看起來目光十分清醒,沒有半點酒意,打完招呼後就開啟了第三罐海尼根的易拉環,默默灌了一大口,接著再度對著冬夜對岸那一大片燦爛元宵燈海美景發呆。
一?一靜靜矗立在黑色天鵝絨般的夜空下,牽起了一市繁華、萬戶璀璨。
那裡有一個他,他是否還傻傻在等她?
溫宜心裡從來沒有這麼難受,也從沒這麼感覺到自己簡直是個壞透了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