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岸這次學乖了,彈得更加中規中矩,而身邊之人依舊面不改色,琴音穩穩,不露半絲心緒。而對面三人,身為終古弟子,也是功力在身,面對這朗朗乾坤之音,絲毫不亂陣腳。
伊岸雖是輔助終古無厝,但是時間流逝,已然覺得被一點點勾去了心魂,好在她不是太懂鬥琴,只當是切磋琴技,不一會兒便從終古無厝的副音中掙脫。
節奏越走越清晰,隨著他們的琴絃,琴音像心內之景一般悠長展開,伊岸只是盲聽,也能感到三人心境的爽朗幹淨。
伊岸忍不住向身邊之人看去,終古無厝正眉目低垂,長睫平鋪,唇角清俊,她心裡一時微甜,接著又專注地規矩彈起了琴。
好景還未持續多久,只見終古無厝突然琴音鬥轉,指尖於琴絃揉按,一個按音起,像餘味悠長,又如月下閑人耳語,時如人心之緒,變化莫測,縹緲多變。不一會兒,那三人琴聲就不自覺紛紛順著這副音而去,電光火石之間,那三人立馬察覺,但已是懸崖勒馬,於是各自拿出了極限功力。方才還是彼此分開的琴聲入陣,而此刻卻是三把琴主音合併,獨拼終古無厝和伊岸的副音,隨著彈琴人功力的加身,每一個音都被撥動出道道白刃,如遊蛇閃電。
伊岸只覺自己修為不及,這已然不是鬥琴而是琴戰,但她只能吃力的配合,微微側頭看終古無厝,他卻依舊面容不驚,如幽深湖水,即使巨石落入,未必都能激起波瀾。
終覺不敵,伊岸只覺頭重腳輕,額上冷汗直冒,心神俱疲,混混沌沌只想昏昏入睡,而心內的防線彷彿也不再強悍,對面只一個散音,就輕易的勾開了她的心門。
她迫切想找到爹孃的想法,她急於知道怎麼才能穿越極海,她糾結著心裡那股日益漸漲的感情,是什麼,又為什麼讓她欣喜,又讓她壓抑……
待她發覺,心事已經外洩,她自知是柳思弄的散音所為,估計是想看看她是何來路。
伊岸於是又凝神靜氣,和鳴奏之。
誰知,四把琴聲平和的局面未保持多久,只聽突然一聲慘叫,接著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頓時,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接著,眼前幾個人全部都跪了下去。
“之前有人告訴我島內混入了細作,我還不相信。今日鬥琴,琴聲雖未勾出你的企圖,卻因你殊死抵抗,勾出了瀛州的琴法,看來著實不假。但我沒想到,細作,竟是你。”
身旁的聲音響起,伊岸聽著這句話,奇怪的是,這語調裡她沒有聽出驚訝,反而感到了些悲涼。
他一個揮手,本來緊閉的窗簾紛紛被揭開,陽光頓時大朵傾瀉,倏然打亮了整個屋子,炫白的陽光中,僅一瞥,便讓伊岸瞬間反胃。
眼前的柳思弄已面如死灰,血不住的往她的口外湧,有些血已變得發黑,而且她的耳郭內,竟也鮮血直流,腥紅的血如柱不斷,已經順著衣襟流了一灘,樣子異常慘烈。
而剩於二人,只是唇角滲血,看起來好的很多。
柳思弄扼住脖子,恐血再往外滲,一邊用內力強逼,一邊不住地磕頭哭道:“弟子知錯了!但弟子並無一天對不起終古,對不起島主!但當初瀛州派弟子來,命弟子得到掠天訣後就找機會殺了島主,師尊幾次催促,以性命要挾,但是弟子……弟子也並沒有起一絲歹意啊!自從四島劍會那驚鴻一面,弟子今後的奢望也只是每天能待在島主身邊,如今做了島主門下的大弟子,雖然依舊見不得島主幾次,但弟子心中已無其他念想,只當自己已是終古弟子……或許如今看來……弟子已無顏當著島主的面稱一聲‘弟子’,但思弄句句真情,無半點虛假……島主原諒思弄這一次吧,救救……救救思弄吧……”
她一邊說一邊哭,嘴裡的血不斷被嗆出來,好像體內的血液都順著口被湧出來,那血像剎不住般,一直流,一直流,流滿了地面,浸濕了她還跪著的膝。
伊岸扭頭不忍再看,卻只聽身旁那個聲音道:“你執念太重,被琴音所控,被自己的魔音所傷,我也救不了你。願你好自為之,來世,做個快樂的平凡人吧。”
柳思弄聽後哈哈大笑,眼中晶瑩滾落:“既然命止於此,思弄無話可說。但……臨死前,思弄……有個問題,想問島主……”
他也不忍看他,緩緩閉眼,輕微點頭。
“咳咳咳……思弄想問,島主……島主曾經有沒有一點……一點喜歡我……”
黑暗中他猛然張開眼睛,身子頓時僵直,伊岸也僵住身子,轉眼看向他,他就在陽光下靜默,雙眼不知為何已經微微泛紅,唇角顫抖陷入濃濃地沉默。
眼前的柳思弄血已經快流幹了,面色早已煞白的駭人,看得出她在強行堅持,為了一個答案,也為了死的時候,面對喜歡的人,好看一點吧。但這樣做只會加速生命的流失,可也已沒多少時間了。
“島主真的……真的沒有一點點……喜歡……喜歡……思弄嗎咳咳咳……”說完這句話,她本來強行跪著的身軀,因為體力不支終於重重地栽倒下去,看得出她已異常虛弱,但好像還沒有聽到心中的答案,不甘心一直在地上痛苦的掙紮,鮮血染紅了一片又一片。
伊岸只覺心裡無限悲憫,就像心被人掏了空,彷彿自己之前也那麼揪心的愛過一個人。
“有……”
突然,陽光下,那美如桃花的雙唇輕啟出這一個字,他張張唇瓣,喉結滾動,想再說些什麼,但無聲中只剩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