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錫爵離開了,這一天的夕陽和尋常之時一般無二,映照在紫禁城這座古老的宮城當中,依舊顯得無比的巍峨壯麗,安謐靜和。
朱常洛在乾清宮中坐了許久,心中複雜不已,首輔離任乃是大事,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能夠決定的,王錫爵固然決心已下,但是有些必要的程式還是不能省掉的。
請辭的奏疏已經擺在了他的禦案上,但是按照慣例,這道奏疏是要駁回的,像王錫爵這樣的朝廷大員,至少要請辭三次,皇帝才能準許,這是為了表達君臣之間的情義,更重要的是,也給群臣一個準備的時間。
要知道,但凡需要走這種程式的朝廷大臣,無不是在朝堂之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之人,那麼自然而然的,他們離去之後,所留下來的位置也是要會有無數人眼饞的,尤其是首輔這樣的重責大任,人臣之極,更是值得拼盡一切去努力。
不過這一次,王錫爵可著實是給朱常洛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誠然,以王錫爵為首的一幹先帝老臣們在朝堂上盤踞,時常會給他帶來不小的麻煩,但是朱常洛之所以一直沒有對他們動手,除了看在老首輔的面子上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無人可用!
先前說過,神宗皇帝數十年未曾上朝,雖然依舊維持著朝廷的運轉,處理著日常政務,但是畢竟內外溝通不暢,對於朝局會産生一定的影響,而群臣因為國本之事和神宗皇帝對抗,也最終報應在自己的身上。
其中最嚴重的一點就是,朝廷的大臣産生了嚴重的斷代,放眼望去,朝廷的大佬當中,六部七卿,內閣閣臣,年齡在六十歲以下的,只有李廷機一人。
朝廷大員大多皆是垂垂老矣,半隻腳邁進棺材裡的人,這種原因歸結起來,其實還在神宗皇帝的身上。
當初神宗皇帝和群臣因為國本之事而避居深宮,便決定迂迴而行,既然阻止他的是朝廷的群臣,那麼想要解決他們,其實事情也簡單,換一批人就是了。
但是到了三品以上的官員,無緣無故想要換一個都是難事,更何況換一大批,所以神宗最終決定,耗著!
他作為皇帝,需要顧及朝廷的穩定,不可能冒著讓朝廷動蕩的風險去一次性更換一大批大臣,但是他可以打壓低品級的官員。
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員,他並不動,但是從他避居深宮的時候起,朝廷三品以下的官員想要邁進三品,卻成了一個天塹。
尤其是,神宗皇帝很年輕,這是他最大的優勢,隨著時間的推移,朝廷上的官員們大都垂垂老矣,數個重要部門都缺席官員多年,都察院就是一個例子。
自衷貞吉升入內閣之後,滿都察院找不出一個可以負責院事的人,這就是神宗皇帝的打算。
只要他熬死了這幫和他對著幹的群臣,底下的那些官員就算是反對他立太子,也沒有足夠的影響力。
只可惜,還沒等到他把所有人都熬死,朱常洛就橫空出世,以種種手段,奪下了東宮之位,神宗也帶著複雜的心情,離開了這個世界,將他的這副爛攤子丟給了朱常洛。
所以朱常洛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無人可用。
朝廷的這幫老臣,既是他的阻礙,也是朝廷維持下去的根本,應該說,在如今的六部寺院當中,只有主官而沒有佐貳官的狀況比比皆是。
即便是佐貳官有,也是朱常洛登基之後塞進去的。
作為東宮時的班底,朱常洛對於自己人自是十分信任的,但是問題是,就算不談他們的資歷,觀政和理政是不同的,沒有足夠的時間積澱,便無法熟稔的處理各種政務,這是普遍的狀況。
如今的帝黨中人在進入各部院之後,進步的速度已經算是快的了,但是仍舊不足以獨挑大樑,出掌部院。
這一點還是韓爌給朱常洛的提醒,作為年青一代最優秀的人物,當初朱常洛有意將韓爌快速的提拔起來,但是韓爌畢竟是韓爌,他比朱常洛看的更加清楚。
他太年輕了,上位之後也難以服人,更重要的是,年輕帶給他的,是過於稚嫩的手段和處理政務的經驗,所以他選擇了到蘇州府去當一個小小的知府,厚積方能薄發,正是此理。
試問就連韓爌這樣的人物,都須得沉澱歷練一番,才有信心獨當一面,朱常洛又如何能夠放心將朝廷交給其他的年輕一代呢?
如果說內閣是整個朝堂的首腦,那麼部院就是整個朝堂的核心,部院撐不起來,整個朝堂的運轉都會受到影響。
再說回內閣,內閣當中如今有五位,不,加上新晉的葉向高,應該說有六位閣臣,其中四位超過七十歲,而另外兩位則只有五十多歲。
王錫爵這麼一走,必然會引起整個內閣的一場震動,且不談其他,繼任者就是一個最大的問題,一般來說,內閣首輔都是由內閣閣臣遞進的。
但是如今內閣的狀況,老的太老,少的太少,朱賡和沈鯉兩個人肯定是不考慮的,他們在朝中的朋黨勢力太大,衷貞吉還可堪一用,但是他和王錫爵的年齡差不多,本身也快要致仕了,朱常洛就算是將他提上來,也幹不了兩年。
何況首輔之位至關重要,若是讓有力之人來擔任,便能平衡內外兩朝的格局,成為皇帝和外朝官員之間的緩沖,所以首輔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和皇帝有足夠的默契。
這種默契是需要時間來建立的,如果換衷貞吉的話,恐怕默契剛剛建立好,他就又要致仕了,朱常洛是絕不願意白白浪費掉這兩年的時間的。
不考慮年紀太老的,年輕太輕的自然也不行,李廷機和葉向高二人,入閣已經是越級拔擢,要說讓他們中的一個人來當首輔。
別說群臣不願意,就算是朱常洛自己,也不大放心……
李廷機作為一個閣臣,應該說是比較合格的,但是放在首輔的位子上,他的胸襟氣魄都有待歷練。
而除了這兩人之外,朝中能夠擔任首輔的人,一個巴掌數的出來,他們要不然就是年老不堪任用,要麼就是資歷深厚但是能力不足,都不能令朱常洛滿意。
“陛下,陳公公到了!”
片刻之後,王安躡手躡腳的走近,開口說道,生怕驚擾了朱常洛的思緒。
“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