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春天的天氣向來都像個神經病似的,忽冷忽熱,難以捉摸。元宵節後迅速回升的氣溫在二月底隨著幾場小雪的到來驟然下降,低溫一直延續到三月的前幾天,讓不少剛剛習慣溫暖的人患上了感冒,各大醫院的門診每天晚上都排著長隊。
鄭玉梅的心情和最近的天氣差不多陰冷,昨天她剛剛參加了新行長上任後的第一次行務例會,葉濤行長在會上絲毫不苟言笑,不動聲色的把參會人員挨個捋吧了一遍,話裡話外透著一股“整整你們這幫散漫貨色”的意思。分行風險官楊衛東沒有參會,聽說是在吉星案的處理意見上與總行鬧翻了,一氣之下提出了辭職。分管營銷的於金梁副行長顯得神采奕奕,但在旁人看來其實是強打精神,按照此前的傳聞,他原本是要接替宋可軍成為分行行長的,但卻因為吉星案產生的微妙影響失去了這個機會。而新上任的葉濤之前在大連分行幹了三年行長,土皇帝當的好好的,突然被調到湖山來接手這個爛攤子,難免心中有氣,在會上冷言冷語也就不難理解了。
“不要以為你們三百多億存款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告訴你們,不值一提。”新領導說話時用“你們”而不用“咱們”,往往會加重與下屬之間的隔閡感,但葉濤似乎毫不在乎,他靠在椅背上,翹著二郎腿,右手夾煙,左手橫在胸前託著右肘,用鼻孔對著在座的眾人。如果說宋可軍往日的做派像是電視劇裡的軍統特務頭子,那葉濤此時此刻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個青幫流氓老大。
“你們現在的存款,保證金佔大頭,真正的結算存款有多少?個人儲蓄存款有多少?”葉濤說著,從眼角的餘光看見於金梁的頭越來越低,便收起二郎腿,往前探了探身子,問道:“於行長,你看我說的對不對?”於金梁面色凝重,一邊點頭一邊沉聲附和:“對,葉行長一針見血的指出了我們分行長久以來存在的問題,總行前些年就調整了經營思路,但是我們的工作重心和思路卻一直轉變的比較慢,的確是積重難返,需要加大整頓力度。”
葉濤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接過話來:“你比如這個…這個…”他一邊說,一邊在桌上的一摞材料中翻找著,想找一個典型:“比如這個解放路支行吧,去年底全口徑存款20.72億,其中個人儲蓄存款3843萬,保證金存款14.8億。到今年一月底呢?存款變成18.5億了,其中儲蓄存款3511萬,保證金存款14.8億沒變。到了二月底,存款變成16.9億了,其他那兩樣還沒怎麼變,而這個16.9億,和你們去年的全年日均存款水平比較接近。這說明什麼問題?”
葉濤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掃了一眼面前耷拉著的一片腦袋:“解放路支行鄭行長來了嗎?”鄭玉梅此時正如坐針氈,聽見葉行長點名,忙欠了欠身:“葉行長,我在。”
葉濤點了點頭:“你說說,你們支行這個資料說明什麼問題?”鄭玉梅咳了一聲,強自鎮定道:“這說明我們支行存款結構存在問題…存款構成不合理。”
“你這話等於沒說。”葉濤把茶杯往桌子上一蹲,“這說明你們支行的存款就只能靠保證金,結算存款全都是年底臨時衝上來的虛數,至於那一點儲蓄,和沒有也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計。”鄭玉梅臉上微微泛紅,連連點頭道:“是,是。”葉濤又看向周圍的一圈人:“你們也都一樣!我不知道宋行長以前是怎麼縱容你們混日子的,但是,”葉濤又點上一顆煙,晃了晃手中那張紙:“從今天起,必須要改變!現在是三月初,一季度末我要見起色,二季度我要見到明顯的改觀。首先結算存款佔比要上來,公司部去跟計財商量一個考核方案出來,完不成的一律重罰!”說罷又四下打量了一圈:“個人部馬總來了嗎?”馬晶晶精神一振,忙扭了扭腰肢,直起身板瞪著一雙大眼睛微笑道:“葉行長,我在呢。”
“你也趕緊弄個方案出來,把你那些個人業務,還有信用卡,一塊兒給各經營單位下達考核指標!完不成的,罰!”葉濤說完,又衝馬晶晶笑了笑:“總行推的力度這麼大,你們怎麼就幹不上去呢?你說說你,人長的這麼漂亮,每次總行考核都排倒數,好意思的嗎?”
雖然是昨天發生的事兒,但鄭玉梅今早仍耿耿於懷。“他原先在大連分行乾的又好到哪兒去了呢?大連分行的存款還不如湖山分行多呢!他有什麼資格跑到湖山來裝蒜!”這是散會後她與幾位支行長私下溝通時最為不忿的。
不過牢騷歸牢騷,領導安排的事兒該做還得做,而且這種牢騷也沒有十足的底氣。鄭玉梅明白,葉濤的說法雖然有些脫離了湖山分行的實際情況,但在道理上是站得住腳的。由於存貸比不得超過75這個監管指標的存在,銀行的經營活動受到了存款規模的限制,也就是說銀行每吸收一萬元存款,最多隻能發放七千五百元貸款。如果存款少了,能放的貸款也隨之減少,銀行的收入和利潤自然也就少了,所以很多中小銀行才會喊出“存款立行”這種聽起來土了吧唧的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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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情況下,保證金存款成為銀行存款構成的主要成分也就很好理解了。簡單說來,它使得銀行放出去的幾乎每一筆貸款都能以保證金存款的形式回到賬上,再透過各種不納入存貸比考核的表外業務換一種方式重新把資金提供給客戶,由此實現存款和貸款同步增長。所以從銀行的長遠發展來看,說保證金存款是自欺欺人也並不為過。
不過如果僅有保證金存款的話,存貸比只能維持在100左右,所以銀行還需要其他存款來繼續放大分母,才能把存貸比拉到監管紅線之下。而企業結算存款就是實現這一目的的最優選擇,尤其是那些貸款客戶,出於對雙方合作關係以及情面等方面的考慮,總是會盡量滿足銀行的存款需求。雖然這種存款營銷難度高,但單筆金額大,付出收穫比令人滿意,往往是各位行長與客戶經理們最重視的,一旦達到一定規模,便能為銀行的經營發展帶來新的空間與活力。
相比之下,個人儲蓄存款便顯得不那麼有吸引力,不僅見效慢,而且營銷與維護工作十分瑣碎,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但儲蓄存款自然有其難以替代的優勢,那就是在積累了一定的客戶數量之後,存款總量會十分穩定,而不是像企業存款一樣,大量資金隨著經營活動不斷在賬戶上進進出出,又或是被各家銀行拉來拉去,難以預測。
事情就是這樣的,道理大家都懂,但做起來可沒那麼容易。營銷企業存款這種事壓根兒不需要行長來提醒,客戶經理們的嗅覺就像狗一樣靈敏,一聞到錢味兒就一窩蜂的衝上去想要分一杯羹——至於能搶到多少,那就要看實力了。而針對個人儲蓄存款的營銷,春江銀行似乎已經失去了先機。和大多數歷史悠久的北方城市一樣,湖山百姓歷來對工農中建四大銀行有著近乎於偏執的信賴,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後期,股份制銀行陸續進駐湖山,以招商銀行為首的幾家股份制銀行才開始用過硬的服務質量和新穎的營銷手段不斷蠶食四大行的儲蓄份額。
當時春江銀行總行才剛剛成立不久,為了儘快趕上其他銀行前進的步伐,總行制定了以公司業務為主的高效發展方針,對投入大、見效慢的個人業務一直採取的是“不主動、不拒絕”的曖昧態度。直到湖山分行開業幾年之後,總行才意識到經營思路存在問題,要求下屬分行立刻著手調整。而此時湖山市各大銀行的儲蓄存款版圖已經重新劃分完畢,作為一家新來不久的小銀行,想從實力雄厚的同行手中搶業務又談何容易?宋可軍在任時折騰了幾年,也不過是多開了幾家支行,多招了一些個人客戶經理而已,至於個人業務的增長速度,大概只能用“可憐”來形容。
在此種現實情況面前,這位新來的葉濤行長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的指著各位行長和老總就是一頓冷嘲熱諷,還把解放路支行單拎出來當了典型,著實讓人窩火。鄭玉梅早上鬱悶了一路,來到辦公室後先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後推開對面的屋門:“今天下午下班後全體開會,過會兒秦銳去通知一下大家。”秦銳應了一聲,鄭玉梅又對蘇洋說:“昨天老孟又催我了,我跟審批人溝通了一下恆遠的專案,她說還得等等。”
蘇洋正在填寫幾份借款合同,聽鄭玉梅這麼說,便順口答道:“啊?還得等?”鄭玉梅長長吸了口氣,皺起了眉頭:“審批人答應儘快。楊行長走了,新的風控官下週才到,聽說審批部老總可能也要換人,所以現在他們審批時也比較謹慎,都想等新領導上任後先摸摸路子再表態。”
蘇洋“哦”了一聲,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又繼續填合同。鄭玉梅伸手在桌子上輕拍了幾下:“忙什麼呢?審批人對恆遠的報告提了幾個問題,你這會兒有空嗎?趕緊給他回覆一下。”
鄭玉梅說這幾句話時顯得有些煩躁,拍桌子的動作更是十分罕見,蘇洋小心翼翼的抬頭說道:“銳哥有個客戶要放款,我正準備材料呢。”秦銳見狀忙道:“沒事兒,我那客戶得中午才能到湖山呢,下午去放款就行,我來準備材料,你快去忙恆遠的事兒吧。”
鄭玉梅收斂了一下外露的燥氣,衝秦銳笑笑:“唉,真是沒辦法,我這邊的業務離不開蘇洋,你先辛苦一下,以後等咱招到幹活的人就好了。”
等鄭玉梅走了,蘇洋把桌上一摞材料擱到秦銳桌上,說道:“我看鄭行長今天好像有點氣兒不太順呢。”
秦銳點了顆煙,不屑的揮揮手:“她就那樣,神經兮兮的,可能到更年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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