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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母後說,若是我到適婚的年紀,她定會為我找全天下最好的兒郎,贈我良田千畝,十裡紅妝,讓我風風光光出嫁。身後有她撐腰,定無人敢欺我分毫。
可惜,現在沒有母後了,也無人來撐我的腰。我想了想,幸好江尋府中無婆母,也無姬妾成群,過去的日子應該還算逍遙。只是我得瞞著他,私底下賺點錢,總不能拿他府裡的銀錢,萬一被查出來,娶了個賊,實在不好聽。
這年頭,賺錢真難。特別是結了婚的女人,還得瞞著夫君暗搓搓創業。
不知是什麼時辰了,屋外響動許久,白柯隨著一眾奴僕與喜娘進屋。
白柯畢恭畢敬喚我:“夫人,該起了。”
因我不是正經農家女,來的人都是別莊的下人,外人不知底細的,還以為江尋多看重新夫人,生怕她失了臉面。江尋不與權貴結親,實屬清流。一時之間,他的名聲大漲,還有童謠傳出:“一世姻緣白首約,要嫁就嫁江少郎。”
喜娘為我開面,她粘著無色棉紗線,往我臉上絞汗毛。我疼得嗷嗷直叫,滿腦子都是母後當年給我看的番邦野果畫像,其中有一物名叫獼猴桃,就是滿臉帶毛,下都下不去嘴,讓人費解多時。看來,正確的吃法就是找個喜娘,讓她們齊心協力,細細絞去短毛再食。
我有些困,昨晚沒睡夠,由他們裡三層外三層地裝扮。折騰足足一個時辰,終於消停了。
喜娘誇張地呀了一聲,將銅鏡擺到我面前,讓我看。我睜開一雙眼,迷迷糊糊端詳自己。其實庶民女子,在出嫁的這一天可以著鳳冠霞帔,也就是九品官服,不算僭越。就這一天的殊榮,誰不期待?
我看了一眼頭上色澤豔麗的搖冠與鈿瓔,一襲嫣紅大衫霞帔,下端墜著珠石,叮當作響,美如彩霞。
這一套下來,單單看分量就知價格,江尋為了娶我下了不少血本。看來這年頭,家裡沒兩個小錢,夫人都娶不過來。
江尋那三次催妝,我按照禮數,也應該佯裝不願出嫁,我抱著一名陌生婦人裝哭。她是我名義上的娘,我嘴上喊著她,心裡喊的是母後。
我想到那一天,宮裡變天了。她渾身髒亂,把我推到嬤嬤的懷裡。她喊我走,說嬤嬤會帶我走,她呢喃細語兩聲,我沒聽清,就記得一個詞:“找尋。”
母後想找尋什麼?我不懂。
但剛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找,尋。或許是讓我去找江尋吧?
的確,後來嬤嬤死了。我餓得奄奄一息,一醒來就躺在尚書府裡。
我看著那個陌生的男人,他叫江尋。
這樣說來,可能並不是江尋把我擄走的,而是母後把我交給了江尋。
對於母後一個將死之人來講,活下來就是最好的。所以,即使江尋對我圖謀不軌,有其他心思,但只要我能活下來,一切就都是好的。
我被人揹上轎,心裡存著心事,所以沒怎麼搭理白柯。
起轎行了一段路,白柯突然給我遞進一張紙。
我在蓋頭下開啟,細細念裡頭的話。紙上的字跡清雋飄逸,應該是江尋寫的。
他寫:“別怕。”
別怕?或許他是想說,即使我母後死了,前朝亡了,我嫁給他後,就不用怕再被追殺了。
母後為什麼將我交給江尋呢?
江尋為什麼冒著株連九族的罪也要護我呢?
不管怎麼說,他都不是壞人。然而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當是我感激他吧,也不敢拖累他,還是得走。可惜,天下之大,竟然沒有我能待的地方,原來死也算是歸宿。
唉。
我默不作聲,將紙攥在手心裡,越揪越緊。眼淚掉下來,啪嗒啪嗒,手背濕濡一片。
婚禮的流程我不是很懂,都是江尋引導我,折騰了一段時間,才送入婚房。
期間,有女眷來鬧過,誇張地誇了一通我。走了以後,又有江尋過來,與我行“三灼易飲”禮,也就是交杯酒。
我本來傷感得不行,一看江尋的臉,頓時被治癒了。
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江尋今天著婚服的樣子實在好看,黑如潑墨的長發由金冠束著,發上抹了點桂花香膏,散發著若即若離的香味。江尋一襲紅袍映唇,多了三分貴氣,少了七分清雅,回眸間,風華流轉,一顧傾城。
白柯餵我吃了一口湯圓,我皺眉,吐回去:“生的。”
主賀者眉開眼笑,道:“生就對了,願夫人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少爺,夫妻同到老,早生貴子,孫滿堂。”
江尋微微一笑,倒也沒多大表示。我其實能理解他,明明不能生,新婚之夜還被嘲弄子嗣的事情,著實可憐,這是在戳人傷疤了。
禮成後,江尋道:“夫人在此等我,稍後就來。”
他說的“稍後”,時間著實有些長,我等了兩個時辰,撿著被上的花生吃,吃完了,只剩殼,一個個掀過來,埋到被子裡,偽裝沒吃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