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三差五,總有幾個打著催糧徵稅等等名目的官兵來打秋風,每回都要奉送若干錢物方能打發走。
太平軍自金田團營始,便訂了所謂的“十天條”以嚴明軍紀。對擅闖民居向百姓索要錢物者,歷來無不重處。而這些屢屢上門的不速之客敢於明犯禁律,自然是上峰寬縱太過的緣故。
相交許久,趙杉深知李秀成的柔仁之性。但礙於自己當前不清不楚的尷尬身份,她又實在干預插手不得,只希冀著這樣的個體劣跡不會演變為群體性做為。
冉冉又是月餘,卻就入了冬。
清早,趙杉提著竹籃,踏著草葉上結的瑩瑩白霜,去給在地裡忙活了半宿的張龍夫妻送飯。甘蔗的銷路不好,斷斷續續的割一茬賣一茬,到這時,還有小半片長在地裡。
昨日,進城賣貨的張龍挑著空擔哼著小曲回來,說有個開塘坊的大財主,要出大價錢包買下他家地裡所有的甘蔗,說定三天後差人趕車來拉,還付了他二兩銀子的定錢。
張龍妻聽了,也是喜不自勝,一雙成日晦暗的眸子見了亮色。拉住趙杉的手,去了西邊披廈的灶房。揭開裝米的大肚子瓦甕,將兩手伸到糙米堆裡扒著,提出一個布口袋,解開袋口,嘩啦啦就往甕裡倒。
晶瑩剔透的珍珠米在昏黃的燈光下,更加白得誘人。自到天京住進王府大院的這幾年間,在趙杉眼裡還沒有哪樣什錦珍饈夠得上“誘人”二字,但此時這米卻實實在在將她引動得唾水滿口,腸胃作響。
不待趙杉自嘆,張龍妻便一語道出玄機:“自打你來,每頓都是糙米飯瓜菜粥,看你端著碗一筷一筷扒拉飯粒的模樣,就知道是吃不慣。今天,咱們吃頓好的吃頓飽的。”
趙杉點頭:“我去淘米。”
張龍妻大把地往盆裡捧著米,說道:“連明早的飯一塊煮出來,今夜裡趁著月亮明快,正好乾活。”
“把這個也放上。”張龍用竹竿戳下房樑上吊著的已經風乾的臘肉,道:“就當過年了。”
趙杉淘米回來,見兩個孩子圍在鍋灶邊。女孩牽住她的衣角,歡歡快快地叫道:“姆媽說今天要煮世上最好吃的臘肉飯給我們吃。”
男孩則一改頑童稚態,做成人狀的窮思苦想,捧著腮發問:“最好吃是多好?比蜜糖還香還甜嗎?”
“呃…”這個肉有多香,米有多甜的問題著實難住了趙杉,含混道:“這個也說不上,等熟了嘗過不就知道了。”
臘肉飯熟,鍋蓋掀開,肉香米香瀰漫了整個小院。肉煮的幾乎稀化成泥,用筷子一攪,就成了一鍋肉泥拌飯。
兩個孩子吃得嘴唇油亮。男孩吃了兩碗飯,還要再盛,被他母親奪了碗去,罵道:“你再吃是要把肚皮撐破呀”。
趙杉看他盯著飯盆可憐兮兮的模樣,將自己碗裡僅有的一塊拇指大的肉夾了給他,男孩吧嗒著嘴巴細品慢嚼,笑道:“是好吃,比蜜糖還香還甜。”
趙杉卻就立住了筷子,默默在心裡許願道:“但願自己在有生之年都能牢牢記住此刻這一段小小的心潮起伏。
倘或僥倖重回那個高樓拔地燈紅酒綠的現代社會,她一定要在餐桌上向認識的陌生的所有人們大聲複述男孩的話,倘或不屑嘲諷的笑浪迭起,她會大聲的回擊——‘我曾經吃過最原汁原味的珍珠翡翠白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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