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打發走兩個正在擦桌抹椅的婢女,將房門關起,取出絹書從頭逐字來看。
這絹書是洪秀全的親筆,上寫:奸逆韋俊,妄論朝綱,挾兵作亂,罪不容誅。恩賞丞相鍾芳禮天長駙馬鍾萬信附逆不道,罪亦當誅。特諭將鍾芳禮鍾萬信父子就地正法。欽此。
“韋俊挾兵作亂!”趙杉目光如炬,直直盯在這六個字上。想起楊秀清那晚酒後說給她的那些“安心話”,恍然在心裡嘆道:“原來他是藉機在給自己吃‘定心丸’呢。而自己竟也真如聾人瞽者般,絲毫未察其意。”
轉念又想:“這絹書上雖加蓋了玉璽,但是沒有明發,也就算不得詔諭。”再細看上面的用詞,“妄論朝綱,挾兵作亂,附逆不道”,條條皆是指向明確。因又嘆道:“看來洪秀全那封告示天下‘自願隱退’的諭旨,到底是不能一朝便使因那場驚天變故而起伏湧蕩的政潮驟然歸於平靜。”
再想到這絹書自洪秀全手寫到傳遞給她,中間不知經了多少人的手,卻又不禁感慨:“洪秀全如今被幽禁深宮,好似是與外界隔絕,但因有帝君名號在身,在朝堂上下宮裡宮外還是有相當廣闊的勢力人脈關係網的。”
進而便又思索他將此絹書暗暗傳遞給她的用意,覺得大概是要她來決斷韋俊等人的命運。而聯想到當下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政局,洪秀全此舉卻不啻於丟給她一個炸彈,只要引線一點,不管哪個炸傷哪個炸死,她都少不得要受池魚之殃。
因著這一番番的逐層悟解推想,趙杉更加躊躇難斷。正在兀自蹙著眉繞室徘徊時,卻聽敏行外面敲門。
趙杉將絹書收起,方才走去開了門。
敏行卻引著著一個頭戴面紗的女子進來,低聲道:“宮裡的女使來了。”
所謂女使,是外間對各王府執事女官的俗稱。而實際上,女官們亦如男官們,是有明確品階的。如職同檢點的天王府女官之首內掌門,職同指揮的東、西殿的女官之首內貴使等等。
那女使摘去面紗,趙杉瞧見是又正月宮賴氏的貼身聽使岑四妹,對其來意便猜著了八九分,問道:“你家娘娘可好麼?”
岑四妹將頭搖了一搖,紅著眼朱,道:“娘娘時時垂淚,病得下不來床。長金白晝啼哭,聲言要盡節殉夫。求殿下,念與娘娘多年情分,慈悲相救。”
言罷,從懷中捧出一方明黃錦帕,高舉過頭頂。卻是一份血書,上寫十個歪歪扭扭的大字:若禍夫與子,情願代身死。
趙杉看罷,不由連連嘆氣,問:“出了這等事,宮中各門警戒必然加強,你是如何出來的?”
岑四妹道:“火器營已於昨日早上入宮巡守,分駐在天朝三門,不許任何人出入。小婢是從後林苑角門偷偷出來的。”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告訴你家娘娘,萬事多想開些。”
趙杉讓敏行將人送出去,便就坐在椅上陷入沉思。思量忖度了足足一個時辰,方打定主意,命傳轎入宮。
天王府外的標誌性建築天台左右,曾在破江南大營中立下殊功的陳仕章,率著百餘名身披甲冑,手執火槍,腰掛手雷的火器營營兵巡邏警戒。遠遠地見了趙杉的轎子,便讓營兵們一字排開貼肩站立,以做攔擋。
趙杉下轎,環顧空曠寂寥的廣場,又掃一眼空空如也的大照壁,便徑自走向荷槍實彈的“人牆”。
“請殿下不要為難小的們。”陳仕章筆挺挺站著,口氣冷硬,一副絕不會毫不退讓的模樣。
趙杉卻只不急不緩向前邁著步子,口裡說道:“這有何為難?有這麼多雙眼睛盯著看著,是怎麼樣就是怎麼樣。你只管如實回稟就是了。”
“這…”陳仕章緊鎖眉頭,踟躇片刻,卻就讓營兵們散開,閃出一條路。
趙杉獨身入內,從雕刻著雙鳳的朱漆天朝朝門到描著龍鳳和璽彩繪的忠義門,每處宮門前都有一隊全副武裝的火器營營兵守衛巡警,見了趙杉,也都是“先兵後禮”。
及至繞過三大殿,進入內宮,卻也是一派素常未有的緊張氣氛。宮女婢僕們俱是不妝不飾,身著箭繡衣綁腿褲,做女兵打扮。但見了趙杉,匆匆一禮,便就抿嘴斂聲,垂首疾走。
趙杉穿廊過闈,來到晏然堂。也不用人通報,便直去內寢。
賴氏見了她,枯黃的眼珠裡立時閃出亮光,由兩個侍女自枕上扶起,伸著雙臂,連聲喚著“阿妹”。
趙杉在床側的繡墩上坐了,任由她乾枯的手在她臂上抓扯攥握。
“你還肯來,足見你還念著我們素日的情誼。想起那日綁你縛你,險些害你性命,真是萬分對不住你啊。”賴氏言語間,兩行濁淚滾到趙杉手上。
“不要再提那些了,我又不是為興師問罪而來。”趙杉看到她右手食指上纏著的紅布條,心裡便覺抑悶得厲害。
賴氏啜泣著道:“阿妹大度,不與我計較。可我心裡總是不安。事到如今,只求一件,不要牽連姣兒。她的親事,是我所定。她出嫁那天,我看她的形容,跟你當日一樣。同樣的人前榮光人後飲淚,你應該最曉得她的苦處。”
趙杉默然垂頭,酸澀的淚在眼中打著轉。
“長金投繯了!”一連串的驚呼聲響起。賴氏“啊呀”驚叫一聲,昏厥過去。
趙杉淚眼朦朧,看著進進出出的侍女、醫官,茫茫然走了出去,在廊下的石凳上呆坐。一個身形頎長且略佝僂的人影踱至她身側,趙杉抬頭見了,忙起身跪下。
來人正是洪秀全,在她對面坐下,道:“不是早就說免了這大禮,怎又跪起來了。況且,你現在跪多了,日後,我與你阿嫂指不定又要還回去多少。”
趙杉起身,問:“姣兒不打緊吧?”
“救回來了。”洪秀全說著,臉色忽的陰沉下來,切齒罵道:“這些庸奴蠢婢就喜歡大呼小叫,真是該打!”話音未落,身後跟隨的那一長溜僕從們無不驚駭得瑟瑟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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