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以為是自己的吃相不雅惹得黃雨嬌笑,便索性端了碗又“咕嘟”了一口,道:“心裡惴惴了大半日,這一晌安下來,只是覺著餓得厲害。”將碗遞給珍珠:“這粥煮得軟爛合口,再盛一碗來吧。”
珍珠端著碗往外去,黃雨嬌卻又轟然發出一聲笑:“iove。”
珍珠聞聲詫愕地轉身回頭時,黃雨嬌將手一擺,又道了一句:“ineed。”
珍珠懵怔在當地,將求教解惑的目光看向趙杉。
趙杉臉上發著燙出著火,黃雨嬌的戲謔讓她本能的覺著羞臊,但緊貼在心口窩的扳指又提醒她要坦然。最終粲然一笑,道:“你家夫人說她喜歡你離不開你。”
珍珠的眼睛發著亮,聲音一顫一顫的:“我也願意一輩子跟著夫人。”說完,便就捧了碗,風一陣似的跑了出去。
黃雨嬌嘖嘖而嘆:“這洋人真是會造詞說話。自打前月裡她阿媽歿了,就整日垂吊著臉跟丟了魂似的。我每日裡不知說多少話來勸她哄她都不濟事。如今隨口兩句玩笑話竟就好了。”
“不是洋人會造詞說話,而是在這個崇尚‘存理滅欲’的古老國度,人們說話行事都習慣了拐彎抹角,而羞怯於將內心的情感做最直接的表達。”
趙杉在心裡發著嘆,嘴上卻是一副提點告誡的口吻道:“這兩句洋話有時是能讓人歡慰暖心,可也不能隨口亂說,被人錯會了意思就不好了。”
黃雨嬌爽利的回懟道:“不過兩句話有什麼打緊,難不成還都會往會殺啊死的上想。”說完,眼見得趙杉臉上再起陰霾,卻也就訕訕地低了頭。
兩個人再不出聲,只悶悶的吃飯。吃罷,趙杉囑了幾句當心靈便之類的話,便就走了。
趙杉乘轎往學館去,經過洪武街,遠遠就見兩隊全副甲冑的持械士兵將賴漢英的宅邸團團圍住。
門前的街面上還擺了木柵欄設著障卡,盤查過路的居民,已捕了十餘個人用繩索綁縛著拘押在一旁。
趙杉讓停了轎,下來徑直向那柄有數個精壯衛兵環繞的紅羅傘蓋走去。
正在傘蓋底下的竹椅上閉眼打盹的總巡查胡海隆,聞得騷動聲,將手在椅上一拍,吼罵道:“是哪個吃了狗膽的敢阻撓老爺辦差!”睜眼見是趙杉,卻嚇白了臉,慌忙起身整衣,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跪立在趙杉腳下,口中連連告罪討饒。
趙杉冷笑道:“胡大人不辭辛苦,親自上陣封路拿人,何罪之有啊。”
胡海隆聽她不究他的衝撞冒犯之過,倒詰責起他封路拿人的事來,便全沒有了卑怯之態,理直氣壯的昂頭爭辯道:“卑職奉誥諭圍守罪逆巢穴搜拿餘逆,請殿下不要無理刁難。”
“圍守罪逆巢穴搜拿餘逆?!”
趙杉指指被圍得水洩不通的賴漢英宅邸,又指指被驅趕到一處接受搜身盤問滿面驚惶茫然之色的路人們,厲聲斥問道:“照胡大人這陣勢,怕是那巢穴裡的蜂蝶蚊蠅也飛不出來了。為何還要為難過路的行人?!莫不是在你眼中,但凡從這路上經過的就都是阻撓你胡大人辦差的餘逆麼?!”
胡海隆被斥問的啞口無言,命人撤去路障。那些被抓的所謂“漏網餘逆”,在趙杉的強壓之下,也重獲自由,跪在地上告謝不迭。
趙杉的臉上卻堆滿愁雲,只揮了揮手,便就上了轎。她隔著衣襟,握住那枚被自己體溫暖熱著的扳指,喃喃語道:“有許多事是該善後,可不能是這麼個善後法啊。”
趙杉來到學館,剛下轎,就聽到一連串急切的呼喚。
“阿媽…”蕭有和揮著兩臂,向她飛跑過來。敏行雙目含淚,在他後面追著。
趙杉乾澀的眼窩中又滾下淚來。她直覺裡感到經過這一場事變,自己在外罩著的那層鎧甲愈發的經不起戳刺了。
她起先一直不曾注意自己何時就鑄下了這甲,在剛剛訓斥胡海隆的時候才有了知覺。這甲厚重卻無形,她要用時便自動上身,不用時便自動脫離。這甲在身的時候,她的臉面跟心肝鬥硬如鋼鐵,這甲離身的時候,她的臉是軟的,心也是軟的,因為幾句稍有感傷的言語就要眼淚汪汪。
這些年來,她幾乎是時時的甲不離身。但這甲並不是堅不可破,有東西可刺穿扎透,那便是箭。發箭的是人,還都是與她同過生死共過患難不是沾親就是帶故的人。她不知這甲的使用期還能持續多久,因為那些“箭”越來越鋒利,而她的甲已然滿是創痕鏽蝕鈍化了。
趙杉如愛惜她的眼睛一樣愛惜她的甲,她不想無端再給它添上幾道洞透的傷痕,於是,她把它卸下了。
她向著敏行她們小跑過去。到近前停了腳步,張開手蹲下,蕭有和一頭扎進她的懷裡,手攬著她的脖子,嗚嗚嗚哭將起來。敏行也全然不顧禮節,抓住她的手蹲在地上啜泣。
趙杉一手牽了蕭有和,另一隻手被敏行攥著,三人去了教員室,卻不見一個先生。
蕭有和靠在趙杉膝前,看著她手腕上的勒痕,問道:“是不是那些壞人綁的?”
趙杉之前本不想這麼早就讓他接觸到朝堂上那些骯髒的政治紛爭,但經過這次的生死之劫,她改變了想法,於是試探性地問:“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是…”蕭有和眨動著黑漆漆的眼珠,隔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但不能說出口。阿媽不是常說,人長大了,就要學會忍耐,不能什麼都宣之於口嗎?我只要在心裡知道就好。”
他天真稚氣的臉上露出些許與實際年紀不相符的持重表情來。
趙杉把心一橫,問“那如果我一去就回不來了,你會…”
“殿下…”敏行一聲倉促而沉重的呼喚打斷了趙杉的話。
趙杉知道她是不忍看他小小年紀就被問到這些本該只有成年人才去思慮的事。在心裡暗暗嘆道:若他生在一個普通人家,或者沒有被蕭朝貴過繼為嗣,那麼這些定不用他去慮去想。他只需讀書科考或者學習為農為商,務一門能養家餬口的技能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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