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自來到長沙便夜夜都受著夢魘折磨,不過十餘天后,就已是骨瘦形銷。
這日一早醒來,向敏行要了鏡子來照,只看了一眼鏡中那張三分像活人七分像枯鬼的臉,就用被子矇住了頭。此後,就不再輕易出聲,進的飲食也少了。
就這樣又連著昏睡了三四日,那癔症愈發重了。如中魔咒,眼前交替浮現這三個場景——蘇三娘捧著焦黑的頭顱向她走來,遍身血汙的馮雲山緊拽著她的手不放,前胸汩汩往外冒血的蕭朝貴呼喚著她的名字。
敏行請了李俊良來醫治,又是扎針又是刺穴,卻是絲毫作用不起。
敏行急得嘴上起滿了水泡,每日寸步不離地守在趙杉床邊,生怕她中了魔自戕自殘。
這日晚上,趙杉於迷夢中抬起身子揮著雙臂,囈語著將那幾個“人”從眼前趕走時,猛然覺著一雙強有力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將她強按回了枕上,恍惚中又是蕭朝貴在桂林城下拖拽她的畫面,不由尖聲質問:“我要生要死與你何干!你憑什麼管我?!”
那雙手卻並沒停下,先在她的頸背上拍了幾下,又在她的額上揉按著。
“走開…別管我…”趙杉反抗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慢慢的又昏昏睡去。
接連數天,夜夜夢裡都是如此。趙杉便就覺著不太像是夢境,日間清醒時,問敏行是何人在夜間來過。敏行卻總是支支吾吾。
趙杉夜裡就不再睡,打定主意,要會一會這個不速之客。偏那幾天是攻城戰事最緊的時候,槍炮喊殺聲晝夜不歇,稠密的槍炮聲持續到黃昏,直到被瓢潑而下的雨聲淹沒。
趙杉背靠在床頭,靜聽著帳外雨聲,她已經三天沒睡了,只為等那個人出現。
終於,在三更時分,他來了,戴著斗笠,披著蓑衣。
來人進帳把斗笠一摘,蓑衣一脫,就兩三步直去黑漆漆的床前,見趙杉並沒睡,略顯尷尬的用衣袖抹著臉上的水珠,問:“時候不早了,怎麼還不睡?”
趙杉顯然早已料到來人的身份,極其平和的語氣道:“在等你。這一會兒,外面怎麼聽不到動靜了?”
來人道:“雨太大了,妖軍也停火了。我就讓兄弟們先撤下來,歇一歇喘口氣。”
趙杉“哦”了一聲,道:“前幾天夜裡來的人都是你吧。”
“是啊,李俊良說你夜夜夢魘,他也無法可治,我就來看看。”來人搬了把椅子放在床頭坐下,說:“你睡吧,我看著你睡。”
趙杉眨動了下眼皮,將嘴角往上翹了一翹,盡力做出一副輕鬆之態,道:“我犯癔症的時候,嚇人嗎?”
來人嘆息著搖了搖頭,道:“你是積在心裡的苦太多。過去的就別想了。”
“你回去吧,我好了,別再來了。”趙杉話音未落,一道白愣愣的光閃過,接著是一聲震天徹底的炸雷。
敏行抱著床被子跑進帳裡,叫道:“殿下怎麼還不睡,都已經三夜沒閤眼了。”到了床前,才發覺楊秀清坐在那裡,慌忙倒身下拜。
趙杉讓她把被子放下,說:“你也累了這麼多天,回去歇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