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這個詞用在沒有明顯季節變化的兩廣地區,比泱泱華夏的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更加貼切。在雙層夾衫換成了單層薄衫,薄衫換成夾衫,夾衫再換成加了棉絮的長衣寬袍時,一年就匆匆落下了帷幕。
蕭朝貴很好的履行了婚前的承諾,或宿於東廂房中,或值夜於營中,除過不得已的幾次跟她同桌吃飯外端午、中秋、冬至、元宵四節,會中集體放假,伙房臨時關閉一天,個人伙食自理),再未踏足過她的屋子。
新春剛過,還未出正月,就傳來道光帝駕崩,新皇帝即位登基,改年號為咸豐的訊息。
在古代,皇帝死亡對普通百姓的唯一實際影響大概就是所用銅錢上刻的年號會改一改。但在趙杉當前所處的封建時代末世,對於那些已經預見到大動盪時代即將來臨並一心思變的人們,此訊息無疑是引爆那星星之火熊熊而成燎原之勢的助燃劑。
這年二月,天地會多個分部在兩廣多地起義,初登大寶的咸豐皇帝詔命數路精兵良將入粵桂平亂。
未免樹大招風,蕭朝貴借“天兄下凡”傳言,令教會中所有部眾各自回鄉暫避,待風聲過後,召集親友速來金田匯合,共入團營,擇機扯旗舉事。同月,洪秀全與馮雲山離開金田,回廣東老家隱蔽身份。原本喧囂的拜上帝會總部一下子沉寂下來。
趙杉所做的仍然是一天天地看著一天天過去,再迎來新的一天。她自成為“天妹”,又招了個“貴婿”,做起專職“家庭婦女”後,就被刻意的跟外界隔絕起來。她本是最樂於做個局外人的,自然也就得過且過。
進入盛夏,沉寂許久的金田村忽然又變的躁動起來。
韋府後院的一片山坡地上,兩三日之間便築起一個四面籬芭牆的大院,裡面搭了五個蔭涼草棚,棚中盤爐支灶,盆口大的火爐連支了十五六個。
同時,一輛輛滿載著鋤、鐮、鍁、耙等鐵製農具的牛馬騾車,不斷的自韋府後門湧進籬笆牆內。叮叮噹噹的錘打聲由朝至暮,晝夜不絕,夾雜著黑色鐵末的煙氣霧氣,瀰漫天際,將整個村落籠罩。
韋家大院,一時成了方圓百里最大的打鐵鋪。
男人們忙著壘灶打鐵,各家的女眷們也沒閒著,將分發到各自手中的青藍布匹丈量裁剪,為即將來金田團營的教眾,縫製衣裳。為跟滿清的服裝款式相區別,所有新做袍褂衣裳的前襟均由左衽改為右衽。
趙杉每日悶著頭穿針引線,也再無暇寫字看書。時光彈指,轉眼就入了秋。忽的有一天,錘錘打打的聲音一絲也聽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雞鴨鵝的喔喔嘎嘎的鳴叫聲。
“打鐵鋪怎麼一時又變成養殖場了?”趙杉心中又覺奇怪又覺好笑,放下針線,到籬笆牆裡去看。
草棚中,原先壘就的鐵匠爐跟堆著的的炭垛都不見了,只有滿地撒歡蹦跳的家禽。
秦日綱與幾個韋府家丁手提著麻袋,嘩嘩嘩地往石槽中倒著糠皮穀殼,見了趙杉,咧開大嘴,笑道:“快到中秋節了,到時殺雞宰鵝迎接外出的兄弟們回家。”
蕭滿頭滿頭滿臉的汗,領著一幫揹著繩索的強壯男子從籬笆牆後通向後山犀牛嶺的小路上走來,看到趙杉,把臉一沉,訓斥道:“你不在屋裡待著做活,跑這兒瞎瞧亂看什麼?”
“我願意到哪裡就到哪裡,還要向你請示?”趙杉氣哼哼的轉身,抬腿往前就走。迎面正遇上神色焦急的韋昌輝,只得又轉回了頭。
韋昌輝大步來到蕭朝貴近前,拉住他的胳膊,道:“到處尋你不見,快跟我來,四兄那裡有要緊的事情商議。”又扭頭叫住趙杉,道:“天妹也一起來吧。”
議事廳內,久未露面的楊秀清倚坐在窗前的一張藤椅上,面色蒼白,臉頰瘦削,一副大病初癒的模樣。蕭、韋二人各搬把木椅,在他身側坐下,甚是親熱的相互噓寒問暖。趙杉只在靠門的一張小杌子上坐下。
韋昌輝看看楊秀清,咳了一聲,開言道:“剛收到洪二兄傳來的信,他跟馮三兄自廣東回返,途中路經平南縣花山人村,投宿在一戶姓胡的人家。那家家資頗豐,當家人胡以晃是個武舉,早有反清之心。洪二兄有意遊說他入會,因而要過些時候,才能來金田相會。還有去往平南、藤縣等地的林鳳祥等兄弟也都傳信來說,聚了好些同道中人,要同來金田團營。”
蕭朝貴看看面色凝重的楊秀清,又瞧瞧神情焦慮的韋昌輝,不解地問:“有許多新兄弟來團營,這是好事啊,你們幹嘛還苦著臉?”
韋昌輝嘆氣道:“王作新老賊又到潯州府去告黑狀了。據陳承瑢傳回的訊息,潯州府衙門近來可能會對我們有所動作。”
蕭朝貴揮拳怒吼:“銀子送了幾千兩,都喂不熟這些豺狼。倒不如豁出這身肉,直接反他孃的!”
楊秀清嘆口氣,徐徐地道“扯旗容易,難的是扯旗之後如何應對。聽聞,原受命來廣西做巡撫的欽差,就是那位曾經在虎門主持銷煙的林大人已在來桂途中病故,咸豐妖頭又派了個姓周的繼任為巡撫,此人是有名的酷吏,殺人不眨眼。還有那幾路從雲南、貴州等外省來的妖將妖兵估計也快到了。眼下,會中的兄弟十之八九都分散在外頭,村中都是些病弱的老幼婦孺,一旦公開扯旗起事,如何能抵擋得住那洶洶而至的豺狼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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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朝貴聞言,焦躁起來:“那就快招避風的兄弟們回來啊。這都火燒眉毛了,還縮在窩巢裡躲躲藏藏,難道乾等著被豺狼咬被虎豹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