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渾身戰慄的把那遺書看完,終於把縈繞心中的黃家的所有疑問都解開了,五味交織的熱淚滾落不住,盡含著填滿胸口的悲情難抑。
她來至徐氏近前,想寬慰一下這個保受煎熬的母親,見她已是頭歪目斜,頓覺不好,連聲喚著阿媽,伸手探她的鼻息。徐氏的眼珠動了一動,枯枝般的手嚯得伸出,抓住了趙杉的手腕。
徐氏眼中渾濁的淚珠被憤恨的火焰灼燒成了火紅色,讓趙杉感到徹骨的可怕,她不由得往後退,卻被徐氏的手牢牢地鉗住了。
“僧格林沁,他是你們的生父…更是你們的仇人…你們若是見了他…不但不能認他…還要殺了他…我會在天上看著等著…看你們殺了他…”
“殺了他!”,徐氏大張著嘴,拼盡最後一口氣,喊著這個生平最大的願望死了。
趙杉又揹負上了她新的一重身份:大清蒙古親王的私生女。而毫無疑問,在當下她所處的環境中,這層身份一旦暴露就意味著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趙杉頭鳴目眩喉乾舌燥,從徐氏的枯手中掙脫開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床側的小桌前,倒了杯水來喝,在側轉身子的一剎那,手裡的茶杯滑到地上——馮雲山正立於門口。
黃雨嬌跟著也看到了他,哪裡耐得住性子,抄了蒙古刀,兩步跨到馮雲山面前,把刀逼在他胸口上,橫眉厲色問:“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是不是?”
馮雲山微微點了點頭。
“那就算你倒黴。”黃雨嬌話落,正要下刀。趙杉搶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臂,道:“別忘了我們現在寄人籬下的處境。”
“這麼時候還管什麼籬上籬下?那蕭鐵牛他們整天喊著殺盡滿蒙狗躂,要讓他出了這個門,我們還有命嗎?”黃雨嬌厲聲反問。
趙杉喉嚨幹痛難耐,咳了一聲,反問:“你殺了他,我們就能全身而退嗎?”
黃雨嬌爭道:“退不得也比坐著等死強,索性拉他一起陪葬。”
“兩位無需爭執,我不是來偷聽的,也就定不會把不該聽到的事亂說。死者為大,你們還是先處理黃阿媽的後事吧。至於兩位的身份,我早已察覺到異樣。這事以後再說,如果你們願意說的話。”馮雲山淡然的說完,從黃雨嬌刀下側出身子,轉身走了。
趙杉按著黃雨嬌的手,嘆氣道:“他說得對,我們還是先給阿媽淨面洗手梳頭,好好送她上路吧。”
“你就那麼相信他不會亂說?”黃雨嬌問。
“我信。”趙杉擲地有聲道。
“那他要再問起來怎麼辦?”黃雨嬌追問。
“這個你不用管,我想好了說辭就去回他。往後你性子要收著些,不要動不動就拔刀唬人。”趙杉讓黃雨嬌去打水,把白絹遺書點燃燒掉,又從徐氏翻出來的那些衣衫中找了一套最合體的,給她換上,剩下那些連同徐氏的其他遺物都單獨收到一個箱子中,將箱子推到床下。
徐氏的喪禮也跟洪父的一樣簡單,且有洪、韋兩家的人幫忙操辦,趙杉除了守靈哀泣,其他一概無需操心。因為是外鄉人,只在村後山上無主的墳場中點了個穴開挖為墓,將人埋葬。
徐氏入土後的數天,陰雨不斷。趙杉每日悶坐於房裡,偶爾瞥一眼徐氏病臥死去的床帳,眼中就難以遏制地湧出淚來,一遍遍憶著她們這時日不多的母女情份,想著她以手扶額時的慈愛,責打拘禁時的嚴酷,以及趕她們姐妹兩個出家門時的決絕。終於明白解悟了她這個阿媽對兩個女兒那別樣的愛恨情仇,免不了又是一番自語自嘆:她雖時而視她們為親女,愛之,時而視她們為仇敵,恨之,可到底還是愛比恨更多也更深一些。若她果真在另一個世界與黃芸兒相見,黃芸兒定會發自肺腑向她道謝。
趙杉悶悶的想了幾日,組織好了一大堆話來應付可能因“身份”問題而遇到的盤詰。
馮雲山一直在跟洪、楊等人商談壯大教會的事,沒有來找她問過話。趙杉想與其忐忑度日,還不如主動找他說。就藉著送茶的機會,順手塞給他個條子,上寫兩個字“墳前”。
這當然是指徐氏的墳前,那是最安全的所在。另外,有些話趙杉也想讓徐氏聽見。只因她曾待她如親女,而她實際是個“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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