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林的美,堪比白金漢宮那條幽深長廊中擺放的藝術品。
不知為何,沃登心中生出一絲不可名狀的竊喜。
他挑了挑唇角,露出一個惡意滿滿的輕佻笑容,對道林說:“喬治娜,她是喬治娜——”沃登慢慢地抬眸,毒蛇般的目光盯住了道林的臉,“喬治娜女王陛下。”
道林漂亮的笑容瞬間凝滯,那發紅的臉頰也忽而微微一白。
另一邊,喬治娜沒有選擇沃登家的馬車,而是上了一輛單從外表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出租馬車,“雙頸天鵝”的車標,在倫敦城裡隨處可見。
這馬車慢慢駛動,而另外幾輛馬車如同拱衛般地一前一後,與它一同彙入了倫敦街頭。
馬車內,菲茨威廉.達西先生的表兄,菲茨威廉伯爵早已等候多時。
一直以來,達西家都是喬治娜最好的夥伴之一,這位先生不僅僅是德比郡無可取代的大地主,更在聖公會有著一定的話語權。
他的外祖菲茨威廉家族,原本就是帝國的老牌貴族,在達西先生的外祖父也就是第四位菲茨威廉伯爵繼承了其叔父羅金漢侯爵的家産後,更是一躍成為最富有的貴族之一。雖然上一任伯爵閣下其人才幹平庸,卻能禮賢下士,不說在輝格黨內深受愛戴,就連自己莊園上的佃農也對這位老爺的仁慈和美德贊揚不已,因而這位伯爵閣下步入政壇後同樣繼承了其父的意志,可以說是目前開明貴族的代表。
而有些在喬治娜與她的“小內閣”商討後秘而不宣的事,由菲茨威廉家族去推動,是一個再合適不過的選擇。
畢竟,想要打倒新大陸計劃面前最大的攔路虎、地産遍佈倫敦的國內頭號富翁威斯敏斯特家族,並不是女王陛下金口一開就能輕易辦到的事。
“日安,陛下。”菲茨威廉伯爵躬身行禮。
他看上去要比喬治娜見過的達西先生蒼老不少,事實上這一對表兄弟年齡相近,但後者體魄強健更兼之生活順遂,盡管父母雙亡卻繼承了德比郡的大宗地産,後來更因為娶了心愛的伊麗莎白夫人,將日子過得有聲有色。
而前者雖然貴為伯爵,卻免不了為整個家族汲汲而生,又因為近年來輝格黨風雨飄搖,同樣是人到中年的年紀,華發早生和發際線後移就率先找上了伯爵閣下而非達西先生。
第 104 章
“日安, 伯爵閣下。”喬治娜頷首微笑, “顯而易見的,你此刻坐在這裡, 想來心中對於新大陸計劃已有取捨。”
菲茨威廉伯爵同樣微微一笑, 看似真誠而謙卑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精光,垂首將右手覆於胸前, 說道:“我必須得說, 您一向如此睿智,尊敬的女王陛下。”
他的口吻如同一位慈祥的長者,褒獎中透露出幾分親近和熟稔, 這令喬治娜唇邊的微笑更加真誠了, 並且染上了一絲幾乎微不可查的激動情緒,但很快又被這位年輕的女王強自按捺下去, 只留下頰邊兩道淺淺的緋紅, 似乎是在昭示著她內心的不平靜。
隨後她做了一個短暫的深呼吸, 使得自己當即平靜下來,光彩照人的嬌顏上,帶著一種屬於君主的威嚴和鄭重,沉聲道:“伯爵閣下,我發誓我會記住這一切的, 我發誓。”
盡管心底反複告誡自己,這位年輕的女王不容小覷, 菲茨威廉伯爵依然忍不住被當下的氛圍所感染,甚至眼角也半真半假地沁出了幾分淚花, 以自己最崇仰的目光投向面前的君主,心中不免感慨著,同樣是二十來歲的年紀,這位陛下已經準備張開了巨網、要將帝國最頂層的那群老狐貍玩弄於掌心,而自家那位人稱青年才俊的兒子,在莫爾頓選區熬了三年還是被人擺了一道、只好打道回府。
——然而這不正是他們這一大家子,最終選擇了臣服於女王陛下的原因麼?
她既有著青年人該有的朝氣和激情,也同樣有著青年人所不具備的堅定和沉靜,雖說在心機手段上稱不上如何謹慎老辣,但福爾摩斯家的那位先生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而她本人又足夠寬和睿智,使得那個原本僅僅是圍繞著“大英君主”這一身份開始的圓桌會議,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成為了以“喬治娜.溫莎”為核心的利益共同體。
所以,這種心性的陛下有可能僅僅因此,對菲茨威廉家族適時伸出的援手,萌發出由衷的感動甚至感激麼?
伯爵閣下為此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下一秒卻已經自發地給出了否定的回答。
但喬治娜方才的一番唱唸做打併沒有引起他的反感,而是在心中暗自贊嘆了一番,坎伯蘭那個老家夥竟然能夠生出這樣精明又狡猾得不露聲色的女兒來,倒是那個瘋狂的漢諾威王才像是坎伯蘭的種。
不過老話說的好,取悅壞蛋和騎士一樣困難,若是王座上還坐著那個一言不合就要闖議會的格奧爾格五世,任憑槍口頂在腦門上,菲茨威廉伯爵也不敢上了這艘危險與機遇並存的船,畢竟趁著好風才能揚帆,若無一位好船長,水手再強壯也只能葬身魚腹。
在這狹窄的車廂中,表面正上演著一場忠臣與明主的感人戲碼,然而當他們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之後,一個撚了撚自己的金絲邊眼鏡,一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杖杖頭,這才要說起了今次會面的重點。
“當然,我百分之一百地贊同您的新大陸計劃所帶來的美妙前景,並樂意為此向您獻上所有。”這位伯爵閣下頓了頓,以一種夠不上冒犯的視線觀察面前喬治娜的表情,接著微一抬眸,說:“但這個國家並非每一個人都能夠忠誠如菲茨威廉,他們往往只看到了眼前短暫的浮華,而無法瞭解到這個宏偉的計劃對於後代千千萬萬人的影響。”
喬治娜挑了一下右眉,似笑非笑道:“你是指格羅夫納麼,我親愛的朋友?”
她甚至沒有稱呼威斯敏斯特侯爵羅伯特.格羅夫納先生的正式家族名稱“威斯敏斯特”。
——說真的,沒有人能夠要求她在背地裡還要親切對待態度最為激烈的反對派,針對女王陛下的“新大陸計劃”,當然那些所謂紳士也少不了抨擊她是個“邪惡的瘋子”、“瘋狂的異端”就是了。
菲茨威廉伯爵裝模作樣地咳了咳,略過了喬治娜的稱呼問題,然後說:“您或許瞭解到,侯爵閣下這幾年的身體每況愈下,腦筋有些不好使了。”
喬治娜輕輕哼了哼,沒有附和。
威斯敏斯特侯爵是個年過古稀的老頭兒,但絕沒有什麼好好養老的想法,相反這位閣下的雄心壯志一點兒也不比年輕人少,即使躺在病床上也是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家族的子孫以及附庸勢力,在反對“新大陸計劃”上沖鋒陷陣,並且收效顯著,成功地替喬治娜激起了因她一系列新政而受到利益損害的中立派的憤怒。
甚至於,原本忠於先王威廉四世的一小撮極端保守派,竟然有了死灰複燃之勢。
無論是普及教育,還是平等女權,都令那些習慣了高人一等的特權貴族日夜難安,而遷都的計劃,無疑是壓死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既然身體不夠健康,那麼早早退休才是正確的選擇。帝國需要被注入新鮮的血液,而不是由那些自視甚高的頑固派把持話語權。”喬治娜說,“當然,我並不是在特指那位侯爵閣下,只是一潭一成不變的死水是無法帶來發展的。倫敦,或者說,本國的發展已經到了一個難以突破的瓶頸,衛星城市的建設雖然仍在一定程度上令此得到喘息,但並沒有能夠從根本上改變這個城市那些堪稱腐朽的存在。相對於本土大陸的狹隘,殖民成本越來越高的海外殖民地雖然看似冗餘,卻有著本土無法比擬的先天條件。”
即使是登位之初的特殊時期,喬治娜的改革之心從來沒有掩飾過,這一點也是許多政治主張較為保守的貴族們認為她過於激進的原因之一,但鑒於大部分人都享受到了改革所帶來的財富和便利,主流論調對於喬治娜上位之後的一系列舉措仍然保持著積極肯定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