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一分半鐘,她才來回在那幅地圖前踱了兩步,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攘外必先安內,居安則須思危。”喬治娜語速極快,“首先,改革現有的工廠制度勢在必行,決定工業化程序的是勇於創新而非儉省節制,而工業化的繁榮又取決於初等教育的普及程度,完善的義務教育系統,科技發明的鼓勵機制,都是目前本國所欠缺的。其次,我假設您詳細瞭解過目前仍未停止的鐵路狂潮——”
“當然。”邁克洛夫特頷首,他將雙手搭在一起,神情專注。
喬治娜繼續說:“鐵路運輸的發展,意味著海權制霸的結束,陸權再興的時代即將到來。顯而易見,本土有限的島國面積和人口資源都將是我們無法改變的劣勢,但我們擁有廣袤的殖民地,文化入侵、貿易操控、武力震懾,總之什麼都好,我將會建立一座無窮大的世界工廠,以及覆蓋全球的即時通訊網路,以迎接機械時代的到來。”
“但源源不斷輸送到本國的巨大資源傾斜,必定引起殖民地的民怨沸騰,這是不可調和的矛盾。”邁克洛夫特若有所思,“所以您才要整合殖民地,或者說,改革帝國現有的海外殖民方式。我不得不,這是一個極其天才又極其瘋狂的龐大設想。”
他對此這樣評價道。
然後稍微停頓了一會兒,他才問:“即時通訊網路,您是指電報?海軍部確實有這麼一套系統,但據我所知,他們對此厭煩不已。”
如果喬治娜在這個時候開啟她的虛擬光屏的話,或許她就能夠看到自己面前邁克洛夫特的忠誠度十分詭異,先是崩了盤似的大跳水跌至及格線邊緣,又突然拋物線一樣往上持續攀升,然後似乎十分矛盾地波動了幾下,最終停留在了一個比墨爾本子爵稍有不如的數值。
不過喬治娜很顯然已經放棄了用作弊器判斷所謂忠心的捷徑。
絕對的數值雖然直觀,但複雜的人性永遠不是機器所能完全監測到的,想要像即時策略遊戲那樣玩一場《喬治娜女王:大英崛起》?不存在的。
任何資料都只能用作分析問題的參考,而不是過於依賴它,從而影響到思考和判斷。
“並不全是。”喬治娜含糊其辭,“我還打算用這個好好賺上一筆呢,可不能告訴你。”
邁克羅夫特啞然失笑,不禁調侃道:“恕我直言,議會已批準了您的年金,莫非每年三十八萬五千鎊還不夠您使的。”
氣氛輕鬆了幾分。
喬治娜說:“當然。沒有人會嫌手裡的錢燙手,而且我的宮廷著實花費不菲,盡管我本人似乎沒有享受到應有的服務。”
邁克洛夫特挑眉,“我們之前討論過這個問題了,陛下。”
宮廷事務由於歷史遺留原因,十分的混亂並且複雜,其中又牽扯到一部分老國王在位時提拔的寵臣問題,和宮廷內外權力的劃分。
喬治娜強調說:“是的,但我要的不是討論,而是解決。”
邁克洛夫特回答:“我會盡快安排一個令您滿意的處理方案。”
“但願如此。”喬治娜半是玩笑半是認真,注視著邁克洛夫特的眼睛問:“老實說,我的耐性不怎麼樣,所以就讓我們開門見山吧,我的秘書先生——”她稍微停頓了一下,拖長了聲調,“現在,我透過你的考驗了麼,‘梅林’閣下?”
她的問題十分突兀,然而邁克洛夫特神情不變,緩聲道:“您很敏銳,陛下。”
喬治娜但笑不語。
對皇室的秘辛瞭解越多,就越會知道所謂的“圓桌騎士團”,並不只是什麼傳說的産物。
偉大的不列顛國王亞瑟從他王後吉娜薇的父親尤瑟王那裡得到桌子與武士,然而實際上,每一任英王也會從他們的前任者那裡得到一個只效忠於皇室的隱世組織,這些“騎士”不分黨派也不分出身,他們甚至會在組織之外互相攻訐,但共同點是,他們是為了維護皇室的統治而存在的。
梅林,即亞瑟王的引導者,也是輔佐者。
由於輪到喬治娜手裡的王位的非自然過渡,威廉四世還沒有來得及把騎士團交到格奧爾格五世手裡,後者就被迫下臺、前者更是不治身亡,因此皇室的優良傳統並沒有能夠讓喬治娜獲益,但幸運的是,她自有另一渠道的情報來源,這使得她選擇了從她的私人秘書先生這裡尋求突破。
喬治娜特意派人調查過邁克洛夫特.福爾摩斯的生平。
這位鄉紳出身的官員一開始是在審計署工作的,後來又在軍情繫統和外交部門工作過,未滿三十歲即成為了英王威廉四世的私人秘書,雖然這樣的晉升速度比起二十四歲任職首相的小威廉.皮特算不得什麼,但從他的出身和履歷來看,怎麼也不該空降到國王身邊級別最高的幕僚職位,因為這個職位不僅享有不受阻礙直接面見陛下的特權,在很多時候也負責處理國王的私人信函,是“耳目”,也是“橋梁”,更是“臂膀”。
如果這樣還不足以說明什麼,那麼她就不用肖想著再玩什麼政治了。
喬治娜抬手輕點眼角,說:“我知道,你們內部還對我頗有微詞,更有甚者認為我的王位來路不正,質疑我獲得這頂王冠的種種手段,但他們沒有證據,也沒有勇氣。若認為亞歷山德麗娜才是王位的正統繼承人,當初就不該放任國王質疑她的血統,更不該將她放逐。若認為是我從中挑撥,可你們卻忘了做出決定的是他們自己,這樣的結果也合該他們自己承受。”
“是的,事情已成定局,我們也已接受這結果。”邁克洛夫特溫和卻強硬地道:“但只有一點,那位迷惑您兄長的‘加赫裡斯’,需要得到審判。”
喬治娜面無表情地盯著邁克洛夫特,微抿的唇線透露出不悅。
書房內安靜得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