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告訴過你……不可以回家麼……為什麼……為什麼你一定要回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懷中響起,我低下頭,卻見我此時正抱著臉色蒼白的小雯,跪倒在一大片殷紅的血泊之中。小雯身上的白色長袍已被鮮血染紅了大半,全身如同被機槍掃射過一般滿是傷口。而每一道傷口之上,竟都有一片暗紅色的羽毛。
鮮血不斷從小雯的傷口和口中湧出,一幕幕看得我觸目驚心。看著懷中小雯漸漸渙散的雙瞳,我頓時哭得泣不成聲。
這是……哪裡?為何我會看到這樣的畫面?我明明記得,就在剛剛不久前,我還在……我還在……我……我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突然之間,一雙極其粗糙的手掌從身後粗暴地扼住了我的咽喉,令我無法呼吸。我艱難地回過了頭,卻看到了一張沒有五官的臉——蜥蜴一樣的腦袋,鱷魚一樣的鱗甲,然而整個腦袋上,卻沒有眼耳口鼻。看到眼前這一幕,一種壓倒一切的恐懼瞬間襲來,我彷彿感到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種詭異的暗紅色。
只見那腦袋上突然裂開了一張血盆大口,大到足以將一個成年人一口吞下。口中密佈著一圈圈尖銳的黑色牙齒,如同能瞬間將岩石碾成砂礫的粉碎機。大嘴深處,對著我吐出了一團黑霧,將我整個人籠罩其中。我彷彿聽見了一種地獄般的冥冥之音,正召喚著我去往另一個世界。
我猛然驚醒,大聲地喘著粗氣,胸口心髒狂跳不止,身後被冷汗浸濕的內衣傳來陣陣涼意,而眼角竟掛著幾滴淚水。與此同時,耳邊的冥冥之音卻音量漸大。
此刻的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微弱的晨光透過窗簾照到天花板上,將電燈和吊扇上的灰塵照得格外明顯。我轉過頭,發現聲音是從手機中發出來的。
所以,剛才那個……是夢?
“原來是夢……媽的該死的坤少,又把老子的鬧鈴改成了《廣島罹難者輓歌》。”我一邊關閉手機鬧鈴,一邊罵罵咧咧,“媽的,上次就是這個鬼片配樂專用曲目害得老子做噩夢。”
坤少這人最與眾不同的愛好,便是收藏各種獵奇的聲音,而且口味特別奇怪,偏愛那些鬼片和驚悚片配樂,那些夾雜著尖銳的金屬聲,爆裂聲,慘叫聲,甚至指甲抓黑板的聲音的音樂。他的電腦裡有一個資料夾,收藏了幾千幾萬種這樣的音訊,有的是下載的,有的是他自己錄的,還有的是他用專業的合成軟體製作的。坤少對這些聲音的喜愛已經達到了狂熱的地步。他會給每一種聲音都取名字,有時候還會用自己收藏的這些音訊,去編配一些奇怪的樂曲與人分享。
我天生對這樣的聲音特別敏感,一聽到就難受,坐立不安。坤少知道我反感這類聲音之後,不僅時常把我的鬧鐘鈴聲改成這類音樂,還趁我不在宿舍時,把這些音樂放給小薇聽。去年愚人節時,我悄悄把他電腦裡的這些音訊檔案藏到了另一個硬碟裡,騙他說已經刪掉了,坤少那次差點為此跟我打了起來。
“媽的夏夜你智障啊,上什麼六點的鬧鐘?”坤少睡夢中被我吵醒,於是也罵了過來。
“我家出事了,得回家一趟。記得幫我給小薇餵食。”我草草地刷了牙洗了臉,匆匆忙忙換上最嚴實的棉衣,收拾了一下揹包,檢查了一下手機、錢包和火車票,便出了門。
“哦,注意安全。”關上門前,坤少迷糊著囑託了一句,便又倒頭繼續睡去。
“這麼早出門啦?”剛到樓下,就看到宋媽一邊織著毛衣,一邊熱情跟我打招呼,“代我給你姥姥問聲好。”
“一定,謝謝宋媽!”我客氣道,“到時給您帶點襄陽特産回來。”
清晨的校園裡,已能看到三三兩兩鍛煉和晨讀的身影。不過今天的重慶貌似天氣不太好,陰氣沉沉的,還好沒有下雨。我一路腳步匆忙地趕到了校門,在路邊攔下了一輛計程車:“師傅,帶我去一下重慶北站,謝謝。”
在計程車上坐定之後,我拿出了手機,這才看到小雯昨晚的回複:“夏夜,我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我也明白你的心情,但無論如何,這週一定不能回家。請把這個當做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請求。至於原因,我以後會慢慢告訴你。相信我,你姥姥不會有事。如果你堅持要回家,那我們只能分手,並且以後連朋友也做不了。”
我在心中將這條簡訊的內容從頭到尾讀了一遍又一遍。這……這簡直莫名其妙……我不敢相信這條簡訊來自小雯。這冰冷而凝重的語氣,與平日裡那個乖巧懂事的小雯完全判若兩人。而且,如果不讓我回去,為什麼不能現在就把原因告訴我?什麼樣的原因,比我回去陪伴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的姥姥更加重要?難道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需要我陪在小雯身邊嗎?
小雯並不是什麼校園風雲人物,每天只是認真學習,唯一的社會活動似乎是加入了一個叫做“虛擬文學與藝術協會”的組織,平時也沒什麼其他活動,不可能參加什麼比賽或者電視節目,也沒有什麼重要的場合一定需要我陪同出席。就算有,也不可能成為不讓我回去看望姥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