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道:“他家賣拖蒸河漏子熱燙溫和大辣酥。”
西門慶笑道:“你看!這婆子只是瘋!”
王婆笑道:“我不瘋,他家自有親老公!”
西門慶道:“乾娘,和你說正經話,說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餅,我要問他做三五十個,不知出去在家?”
王婆道:“若要買炊餅,少間等他街上回來買,何消得上門上戶?”
西門慶道:“乾娘說的是。”
吃了茶,坐了一回,起身道:“乾娘,記了帳目。”
王婆道:“不妨事。老孃牢牢寫在帳上。”
西門慶笑了去。
王婆只在茶局裡張時,冷眼睃見西門慶又在門前踅過東去又看一看;走過西來又睃一睃;走了七八遍;逕踅入茶房裡來。
王婆道:“大官人稀行!好幾時不見面!”
西門慶笑將起來,去身邊摸出一兩來銀子遞與王婆,說道:“乾娘,權收了做茶錢。”
婆子笑道:“何消得許多?”
西門慶道:“只顧放著。”
婆子暗暗地歡喜,道:“來了!這刷子當敗!”
且把銀兩來藏了,便道:“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吃個寬煎葉兒茶,如何?”
西門慶道:“乾娘如何便猜得著?”
婆子道:“老身異樣蹺蹊作怪的事都猜得著。”
西門慶道:“我有一件心上的事,乾娘猜得著時,與你五兩銀子。”
王婆笑道:“老孃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個十分。大官人,你把耳朵來,你這兩日腳步緊,趕趁得頻,一定是記掛著隔壁那個人。我猜得如何?”
西門慶笑將起來道:“乾娘,你端的智賽隋何,機強陸賈!不瞞乾娘說:我不知怎地吃他那日叉簾子時,見了這一面,卻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沒做個道理入腳處。不知你會弄手段麼?”
王婆哈哈的笑將起來道:“老身不瞞大官人說。我家賣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賣了一個泡茶,直到如今不發市。專一靠些雜趁養口。”
西門慶問道:“怎地叫做雜趁?”
王婆笑道:“老身為頭是做媒;又會做牙婆;也會抱腰,也會收小的,也會說風情,也會做馬泊六。”
西門慶道:“乾娘,端的與我說得成時,便送十兩銀子與你做棺材本。”
王婆道:“大官人,你聽我說:但凡捱光的,兩個字最難,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驢兒大的行貨;第三件,要似鄧通有錢;第四件,小就要棉裡針忍耐;第五件,要閑工夫:這五件,喚作‘潘、驢、鄧、小、閑’。五件俱全,此事便獲著。”
西門慶道:“實不瞞你說,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我的面兒雖比不得潘安,也充得過;第二,我小時也曾養得好大龜;第三,我家裡也頗有貫百錢財,雖不及鄧通,也得過;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頓,休想我回他一下;第五,我最有閑工夫,不然,如何來的恁頻?乾娘,你只作成我!完備了時,我自重重的謝你。”
王婆道:“大官人,雖然你說五件事都全,我知道還有一件事打攪,也多是紮的不得。”
西門慶說:“你且道甚麼一件事打攪?”
王婆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我知你從來慳吝,不肯胡亂便使錢,只這一件打攪。”
西門慶道:“這個極容易醫治,我只聽你的言語便了。”
王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錢時,老身有一條計,便教大官人和這雌兒會一面。只不知官人肯依我麼?”
西門慶道:“不揀怎地,我都依你。乾娘有甚妙計?”
王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去。過半年三個月卻來商量。”
西門慶便跪下道:“乾娘!休要撒科,你作成我則個!”
王婆笑道:“大官人卻又慌了;老身那條計是個上著,雖然入不得武成王廟,端的強似孫武子教女兵,十捉九著!大官人,我今日對你說,這個人原是清河縣大戶人家討來的養女,卻做得一手好針線。大官人,你便買一匹白綾,一匹藍繡,一匹白絹,再用十兩好綿,都把來與老身。我卻走過去,問他討個茶吃,卻與這雌兒說道:有個施主官人與我一套送終衣料,特來借歷頭。央及娘子與老身揀個好日,去請個裁縫來做。她若見我這般說,不睬我時,此事便休了。她若說,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縫時,這便有一分光了。我便請她家來做。她若說,將來我家裡做,不肯過來,此事便休了。她若歡天喜地地說,我來做,就替你裁。這光便有二分了。若是肯來我這裡做時,卻要安排些酒食點心請她。第一日,你也不要來。第二日,她若說不便當時,定要將家去做,此事便休了。她若依前肯過我家做時,這光便有三分了。這一日,你也不要來。到第三日晌午前後,你整整齊齊打扮了來,咳嗽為號。你便在門前說道:怎地連日不見王乾娘?我便出來,請你入房裡來。若是她見你來,便起身跑了歸去,難道我拖住她?此事便休了。她若見你入來,不動身時,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時,便對雌兒說道:‘這個便是與我衣料的施主官人,虧殺他!’我誇大官人許多好處,你便賣弄她的針線。若是她不來兜攬答應,此事便休了。她若口裡答應說話時,這光便有五分了。我卻說道:‘難得這個娘子與我作成出手做。虧殺你兩個施主:一個出錢的,一個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難得這個娘子在這裡,官人好做個主人,替老身與娘子澆手。’你便取出銀子來央我買。若是她抽身便走時,不成扯住他?此事便休了。她若是不動身時,這光便有六分了。我卻拿了銀子,臨出門,對他道:‘有勞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她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時,我也難道阻擋她?此事便休了。若是她不起身走動時,此事又好了,這光便有七分了。等我買得東西來,擺在桌上時,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兒,難得這位官人壞鈔。’她若不肯和你同桌吃時,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若是她只口裡說要去,卻不動身,這事又好了。這光便有八分了。待她吃的酒濃時,正說得入港,我便推道沒了酒,再叫你買,你便又央我去買。我只做去買酒,把門拽上,關你和她兩個在裡面。她若焦躁,跑了歸去,此事便休了。她若由我拽上門,不焦躁時,這光便有九分了。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這一分倒難。大官人,你在房裡,著幾句甜淨的話說將入去;你卻不可躁暴;便去動手動腳,打攪了事,那時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雙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將手去她腳上捏一捏。她若鬧將起來,我自來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難得成。若是她不做聲時,這是十分光了。這時節,十分事都成了!這條計策如何?”
安千諾咬牙切齒,卻又悄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