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山斂了斂眸,望著那堆殘壑出神。嚴浩看見他背在身後的手,正微微顫抖著,他咬咬牙,望著那道殘橋,捏緊了拳。
待斷橋碎石由纖夫拉上岸,河道中堆疊起來的殘垣都清理幹淨,又是一天隔日,好幾隊衙差和州民自發沿著河岸搜羅,都沒有發現寧辛安的蹤跡。
帶隊的衙差最終確認之後,有些猶豫的望著已經兩夜沒有合過眼的方青山,疲憊的雙眼滿是血絲,他揖首跪下:“大人,如今搜羅完畢,”不敢抬頭見他希冀的神情,衙差狠狠心:“都沒有發現寧公子的蹤影。”
面朝著環城河,方青山閉上渾濁的眼,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滄桑嘶啞:“帶他們去休息吧。”
在橋邊守了許久的嚴浩眼眶發酸,被那橋梁迎面砸下去,怎可能還有活路。好好一個大活人,突然間就沒了,他憤怒地雙眼猩紅,一口銀牙都要被他咬碎。
站在河堤上的方青山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從上面栽了下來,昏倒在地。
眾人驚得瞪大了眼,衙差和嚴浩沖上前,力竭聲嘶:“大人!”
方青山整整大病了三日,嚴浩急得醉仙居都沒時間去打理,守在州府照料著。一向活潑好動,喜愛說話的四喜得知寧辛安墜河之後,嚎啕大哭了好幾日,任嚴浩怎麼哄都哄不好。學堂也沒有去上,整個人兒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看嚴浩忙上忙下。
整個襄州百姓都知曉方州長因為痛失養子,臥病在床無力務公。對於老橋崩塌那日刀客作亂一事,州民們都頗感唏噓,紛紛猜測寧辛安是不是在京都城惹了些什麼人了。
待方青山能夠下地時,事情已經平歇,衙差們順著河道搜尋了三天三夜,仍舊沒有找到寧辛安,所有人都認為她的屍軀已經隨著環城河漂出襄州,生還無望了。
大病一場,虛弱不堪的方青山顫顫巍巍的讓嚴浩攙扶著,提筆寫了一封寄往京都的哀信,句句簡潔,卻又句句誅心。
吾兒寧辛安,橋故,殞命。
書肆到了申時就到了閉館的時辰,書肆僕從開始仔細打掃,將書冊分門別類歸好,林子澤剛忙完一批書冊登記,累得渾身癱軟,窩在長椅上等林府的家丁駕車來接。
書肆一直致力於寒門學子的書籍普及,不以盈利為目的,卻也虧損得厲害,要林家從其他店鋪中抽款補貼,才能勉強維持書肆進書開銷。
如今書肆不僅不需要籌款,反而賺得盆滿缽滿,存肆書冊越來越多,每一冊都有好幾本供應翻閱。
林子澤捶捶痠疼的腿,他每日要做的,就是四處書函求得真跡翻印權,並且保證印刷冊以低於市面六成的價格,租借給寒門學子。
他本想開個一年半載就歇業的,結果寧辛安的一個印刷神想,逼得他不得不將這事做得透徹完全,忙得每日出去晃蕩的時間都沒有,連林老夫人都誇他太平不少。
又累,又忙,雖然挺有趣。
對於林承辛前往邊關剿清淮南王叛變亂黨一事,他是在林承辛出發前半夜知道的。昏暗的燭火下,比他小上許多的小郎君,身形高大頎長,肩上揹著大包袱,腰間配著一把長劍,儼然一副出遠門的模樣。
“兄長,好生照看林家。”
思及此,林子澤狠狠錘了自己一記。
明明自己亦是林家子孫,他卻要因為那嫡子的名頭,擔上了出征沙場的重任。
若他半年前沒有回林府,被太子盯上的就是他,也無需一個剛及弱冠的小郎君去擔負。
理了理思緒,林子澤決心走路回府安靜安靜,望了眼在庭院中掃著落葉枝丫的阿七,這才十五六的小少年,倒是把他安排的活計做得挺好。
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這個小郎君重傷養了兩個多月才得以痊癒,身子倒是頗為堅朗,林承辛交託他好生看顧著。
待他病好之時,曾問及他有何打算,沒想到手上還掛著石膏的小兒郎開口第一個請求,就是要到書肆幫工。林子澤見他頗為堅韌,便在書肆尋了個雜工安置了他。
如今暫且這般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