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回暖的冬末未到正午的景色很好,陽光溫和不似盛夏毒辣,偶爾吹來一陣涼意的東風,院裡月季正值花季,一簇一簇開得玲瓏小巧,花色嬌嫩綠葉光亮,柔和的暖陽光輝撒向人間永珍,還處於傳統春節歡慶中的林府懸掛的燈籠掛件還在,一派悠閑自得。
林子澤去右廂尋林承辛時人早已不在,出了亭臺正巧遇上練功回來的林承辛,眼前的小郎君一襲無紋無理的武衣,暗灰錦帶紮在腰處,墨發束之以冠,色淡如水,即使此刻面無表情的走來也給人一種□□獨超的清冷感。
仿若今早那萎靡不振的人是個錯覺。
恭敬的向他點頭行禮,總是不知道該面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兄長,今早的失態讓他有點不自在:“兄長。”
相處了半年也知道些脾性,林子澤一向爽朗倒也沒想太多:“我剛從西廂過來,辛安留到初七書肆開業完再走。”
“多謝兄長。”林承辛點頭致謝。
他早已知道她會離開林府,離開是必定的事情,總想能拖再拖,他嘴角含著一抹苦笑,不知道這算不算執念,就算是要走也不能是以兩人決裂的方式讓她離開。
“你做了什麼讓她這麼生氣?”
本以為是什麼小打小鬧,現在看來還真是可大可小,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才會惹得她突然間要回襄州,瞥了一眼無言的林承辛,他無奈搖頭,這張淡然冷漠的俊臉光是存在就讓人很生氣。
真是不懂他們。
“她初八才走,你看著辦吧。”林子澤不想攪和他兩的事,畢竟對比於血親,他們相處了十幾年關系要濃厚於他。
林承辛點頭應下。
“不過,”林子澤拍拍他的肩:“辛安畢竟不是林府的人,她要走誰也攔不住,你既然已經歸了林府自然是不能再離開了,初八時她要走你也別強留。”
一片靜默,林子澤見他如劍刃般的利眉緊皺,仿若陷入沉思,身邊驟起低迷的氣場,林承辛不高興時表面上無風無波,但總有一股煞氣震懾住周圍的人,哪怕是在外受苦十幾年這天生的主導氣場還是令人生畏。
不經意望見林承辛脖子上那一處泛著血絲的紅痕,細細一看,情場老手的林子澤一眼就看出來那是吻痕,一圈朱紅上還有深深的牙印,戰況很是激烈。
一向自律桀驁的冷麵郎君竟然春痕累累,林子澤驚訝不已,他這個弟弟從未近過女色,就連奶奶塞的通房丫頭都被他趕了出來,寧願在院裡吹風一整夜也不進房,真是沒想到啊沒想到。
俘獲京都第一冷麵郎君的佳人會是誰呢。
“為弟知道,多謝兄長相助。”不動聲色的移開搭在肩上的手,沒注意兄長打探的目光,他辭行大跨步離開,如墨星眸微冷。
如果可以他真想就把寧辛安禁錮在身邊,讓她一輩子哪裡都去不了。
京都城是整個皇朝的政治中心,五年前除了京都城周圍幾個大城之外全國皆受饑荒,首當其沖的是徽州、汲縣、襄州和甲平。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關外邊界騷動,加之皇朝太子被細作行刺,整朝都頹敗不堪。
那段饑荒的流離失所記憶猶新,襄州山高皇帝遠,不少土匪鄉紳發著國難財,各鄉長裡長為虎作倀狼狽為奸,迫害流民徵收苛稅,男子被抓去當壯丁去邊關打仗,面色姣好的女子被強行押作妾甚至淪落青樓,襄州已是人間煉獄。
林承辛從小就知道財富和權勢有多重要。
有錢的地主鄉紳可以肆無忌憚的欺負民女壓榨勞工,有權的官職勢力可以無所顧忌的徵收稅務逼良為娼。
小小年紀流落在外無父無母,析骨而炊顛沛流離,趴伏在街頭奄奄一息之時,寧阿婆將他抱回了那個勉強遮風擋雨的草棚裡,用家中最後的碎米熬成稀湯救回了他,免了他風雨免了他流離。
那個寧阿婆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耳順之年還要依靠為鄉紳小姐們縫製衣服鞋襪賺取那一點點微薄的銅板,無兒無女,只有一個小孫子。
寧阿婆的孫子很奇怪,是一個比他大三歲的瘦弱小兒,喚作寧辛安。她總是一副嘆世道罵朝廷斥亂賊之類亂七八糟他聽不懂的話,思考著他不懂的事。他覺得她很神,總像個小大人一樣,他喜歡跟在她身後粘著她,哪怕寧阿婆的孫子好像並不怎麼喜歡他。
她總是罵他是個乞兒,不高興他霸佔著寧阿婆,每次被她罵得哇哇大哭,又可害怕寧阿婆會來教訓她,於是變本加厲的威脅他不準哭,他總是活在她的掌控之下。
饅頭是他被方州長收留之前唯一的名字,寧阿婆取的,寓意就是天天都能有饅頭吃。在饑荒之年哪怕是吃饅頭這個小小的願望都難如登天。
寧阿婆的孫子嘲笑了他好久,指著比她矮上半截的豆丁,笑得齜牙咧嘴:“在撿你的那天阿婆夢見了一條金龍,於是你就叫做饅頭。”
……最後才知道原來他是昏倒在了一家饅頭鋪子旁。
她壞雖壞,但是對他還是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