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涼, 滿月如盤, 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高懸。龐府的氣氛越來越凝重, 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見。彷彿有一把看不見的刀懸在眾人的頭頂,而刀鋒正隨著滿月的高升逐漸壓低。
月上中天,院子中即使不提燈籠, 月光依舊將院子照亮, 眾人紛紛抬頭, 不禁有些感嘆,今晚的月亮真的很亮,很圓。銀色的月光灑遍山野,遙遙望去,天地似有輕薄銀沙隨風遊蕩, 輕柔眷戀的拂過世間生靈, 一切都多了幾分朦朧的詩意。
然而龐府中卻無人有心情欣賞這份美景,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龐府的大門,龐府中點燃了許多燈籠和火把,將龐府映照的燈火通明, 而正是這樣的明亮,讓大門之外的世界顯得格外幽深, 那敞開的大門就彷彿一個缺口,一個可以逃出生天的缺口,同樣也是一個死亡湧入的缺口。
在高度的集中之下, 大門外一切可見範圍內的風吹草動都被無限放大, 汗水慢慢凝聚, 流淌,有人緊張的嚥著口水,眼睛一瞬也不願意從大門移開,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就會冒出什麼可怕的東西。
兔良最初還淡定坐在冷卿的肩膀四處張望,而月中天之後,不知是不是受氣氛感染,兔良突然也有了幾分不安,小兔子不敢離開冷卿,坐立難安,最後索性站了起來,在冷卿的肩膀上走來走去,時不時踮著腳順著大門向外張望。
慢慢的,兔良不再滿足這樣的視野,最後直接爬到了冷卿的腦袋上,踮著腳丫,卻因為身高限制,仍舊無法將高高院牆外的夜晚盡收眼底,等轉累了,兔良一屁股坐在了冷卿的腦袋上,大眼睛還是一眨不眨的望著門外,顯然兔良對那個未知的靈很是好奇。
冷卿任由兔良折騰,最後只伸手移開了兔良搭拉下來的耳朵,讓自己的視線保持清明,絲毫不覺得自己此時的形象有多麼可笑,院中氛圍越發凝重,也無人分心來管冷卿,更何況冷卿自己都沒說什麼,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好發表意見。
讓所有人意外的是,最先發生異常的不是大門之外,而是一直攤在椅子上的龐老爺,龐老爺自從入夜就坐立難安,時不時站起來踱步,只是他一動就汗水直流,身體也彷彿虛的不行,動一動就劇烈喘息,最後不得不攤在椅子上。
院子裡靜的可怕,本攤在椅子上的龐老爺卻瞬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很大又十分突然,身後的椅子都被他猛然的動作帶倒,沉重的實心木砰的一下砸在石板上,在這寂靜的夜晚格外刺耳,凝神注視大門外的眾人都被嚇了一跳,身體一抖,下意識的回頭,就看到龐老爺大汗淋漓的站在椅子前,雙眼大睜,死死的瞪著龐府的大門,一副剛剛意識到什麼的表情。
眾人瞬間看向大門之外,然而那裡除了昭昭夜霧,一切依舊。
龐老爺卻開始喃喃自語。“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龐管家也嚇了一跳,覺得龐老爺有些不對勁,壓著恐懼疑惑開口。“老爺?怎麼了?”
龐老爺卻根本沒有理會龐管家,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急切的奔向大門,那速度之快如同奔命。然後眾人就目睹了這樣一幕:龐老爺肥胖的身體速度極快的衝了出去,然後啪的一下撞在了大門上,準確的說是撞在了一層看不見的阻隔之上。龐府那大敞的硃紅色府門卻如同立起了無形的銅牆鐵壁,任由龐老爺瘋狂的碰撞,也紋絲不動。
眾人的嘴巴微張,顯然都被這詭異的一幕驚到了,隨後面面相覷,眼中帶著慌張,如果龐老爺出不去,他們還能出去嗎?大門明明開著,為什麼出不去呢?
在場之中,唯有冷卿面色依舊,眾人摸不準他是知道了什麼,還是臉上只有這種表情。不過讓兔良意外的是,站在不遠處的小和尚也並無意外表情,似乎對這種現象早有預料,看來早上的時候,小和尚說的那句天機不可洩露是真的,他是真的知道了什麼。
龐老爺在大門撲騰了一陣,不得不放棄,然而卻沒有立即死心,竟然跑到旁邊的院牆處,想要翻牆離開龐府,然而結果還是讓他失望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踩著樹幹爬上院牆,伸手卻碰觸不到外面的世界,院牆之上也高高的立起了一層看不見的牆壁,阻擋了他跨越的可能。龐老爺極力的伸著手,手臂卻伸不出龐府的範圍。
直到失去最後一分力氣,龐老爺才從院牆上摔了下來,龐老爺也不喊疼,木呆呆的坐在那裡,院中無人敢上前,下人似都被剛剛的一幕驚住了,還是龐管家率先反應過來,跑了過去將龐老爺扶了起來,然後攙扶回椅子上。
“老爺,沒事的,這麼多大師在,那妖不敢造次的。”龐管家一邊安慰著龐老爺,一邊指了幾個下人。“你們出去看看,在周圍轉一轉。”
被指的幾個人微微一抖,遲疑了片刻,從入夜開始,每隔一段時間,龐老爺就會安排幾人圍著龐府走上一圈,下人雖然心中難安卻不敢違背,加上除妖師就站在院子裡,所以一直遵從著。但是剛剛,龐老爺如同瘋癲的舉動莫名的使恐慌加劇了,那敞開的幽深大門如同獸口,又如同通往地獄的大門,看起來格外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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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龐老爺似終於緩了過來,看著沒有動的幾人厲聲說道。龐老爺那陰柔狠戾的聲音在這詭異的氣氛中猶如厲鬼催命,幾人又是一抖,低著頭向著大門走去。
在眾人忐忑的注視下,幾人慢慢靠近大門,然後暢通無阻的跨過了大門,走出了龐府。走出去的幾個人似乎也有幾分詫異,來不及細細思索這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突然一人身影一僵,望著遠處的黑暗,彷彿看到了什麼,顫顫巍巍的伸手指向濃重夜色,聲音都帶著幾分顫抖。“那那那是什麼……”
剛剛踏出龐府的幾人下意識的抬頭望去,隨著幾聲尖叫,剛剛跨出府門的幾人頓時瘋狂湧回了龐府之中,跌跌撞撞,差點互相絆倒。幾人跑回龐府不算,跑到冷卿一行除妖師身後方才停下來。
大門處沒了遮擋,視野清晰,院中眾人也立刻望向門外。只見幽幽夜幕之中,薄霧與月光交融,沖淡了濃重夜色,幽幽的黑在天地間染上了點點深沉的藍。
月影搖晃間,深藍夜霧之中,一個人影從虛無中慢慢走近,輪廓漸漸清晰起來。那人似乎還沒熟練掌握行走,走的很慢,一步,一步,向著龐府的正門而來。
讓人恐懼的是,遙遙望去,那人除了一雙極為惹眼的桃粉色眼眸之外,渾身上下皆是黑色,甚至連臉都是黑的,不清晰的光線之下,看起來如同燒焦的軀骸,搖搖晃晃,卻越來越近。
龐老爺和龐管家汗如雨下,龐老爺突然驚慌大聲叫了起來。“水!水!給我找水來!”
龐管家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亂了手腳。
然而此時,哪裡還會有人分出心神聽龐老爺的吩咐,所有人都緊張的望著正門之外的那個烏黑的人影,它每走一步,都彷彿走在眾人的心頭,壓抑,無法呼吸……
“水!水!”龐老爺仍舊在高聲喊著,聲音十分刺耳。
兔良下意識的拉緊自己的耳朵,讓耳朵緊緊貼在臉上,阻擋龐老爺尖銳到破音的聲音。
冷卿見狀,冷冷的開口。“凡水滅不了無量業火,現在才意識到,已經晚了。”
龐老爺頓時如同被人卡住了嗓子,僵了幾息,突然衝到冷卿面前。“你看出來了!你什麼時候看出來的?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提醒我!”
面對有幾分瘋狂的龐老爺,冷卿依舊錶情淡淡,目光掃過大汗淋漓的龐老爺和龐管家。“若心中還有半分良知和愧疚,又怎會這麼久都沒意識到業火已加誅周身,你所流的汗,你感受的熱,不是夏季的高溫,而是無量業火的炙烤。”
猜測終於得到證實,龐老爺所有的期望瞬間幻滅,無量業火,不懼凡水,無畏雨露,焚身灼魂,天明方熄!
龐老爺緊緊攥著手中的龍鱗,卻感受不到半分的清涼,反而隨著門外漆黑人影的靠近,溫度越來越高,臉色通紅,汗水瘋狂湧出,呼吸都變得辛苦。
旁邊的龐管家已經被冷卿所說的資訊打懵了,汗水模糊了眼睛,龐管家卻顧不得擦,還在思索冷卿說的話,是了,從桃家人死後,天氣突然熱了起來,尤四元死後,時間也剛好入夏,天氣越發炎熱,最近幾日,更是十分難耐,汗流不止。龐管家曾經以為這不過是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熱,卻從未想過,有業火加身,越燒越旺,只待一觸,便會熱烈燃燒,而燒的就是他自己的軀體和魂魄!
一切那麼熟悉,彷彿桃家的死亡復刻,被封死的大門,無法撲滅的大火,熟悉到無路可逃,一點一點磨掉了所有生機,只餘無限驚懼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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