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來經常會做一個夢,夢裡不斷的閃過零零碎碎的片段像細長的繩子勒住脖子雖然感覺很細卻是鑽心的痛
窮人家的孩子就像個標簽牢牢地貼在背後從小學開始就穿著被裁短的放大碼褲子哪怕媽媽的手特別巧也無法改變褲子是別人曾經穿過的校服的事實那種自卑感不停地纏繞自己甩也甩掉。
“顧恆幫我去倒杯水”
“顧恆幫我抄作業”
“顧恆幫我請假”
“顧恆幫我…”
即便每個都好性子的幫忙,卻仍舊是……
你們班那個老實人今天幫不幫忙抄作業?
當然抄啊,不抄我揍他呀,傻小子一個。
他們家挺窮的哦。
是哇,你看他那破破爛爛的一身衣服,連個性子都那麼窩囊。
聽說他爸就是個修腳踏車的。
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窩囊廢。
是聽見了,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到身上一樣,每次握緊的拳頭最後還是慢慢地又展開了,那時候的顧恆不知道,這些都被一個剛剛轉來的轉校生一點一點地看在眼裡。
遠遠的地方,風吹過男孩白色襯衫呼啦啦地像鴿子撲閃著翅膀從袖口褲管鑽出去,在意的眼神輕輕地掠過低著頭的男孩漸漸走遠。
第一次見到楊瑾遙是夏末,知了仍舊不知疲倦的在書上鳴叫,在那個陽光遮邊半個教室的正午,楊瑾遙出現在了門口。
這個一臉淡漠的男孩在逆光處,向老師指著顧恆旁邊的位子說:“就坐這兒了。”
半個學期,幾乎男孩沒有跟任何一個人說過話,上課會趴在桌子上帶著耳機睡覺,顧恆經常趴在桌子上跟他面對面,看著男孩打盹時撲閃撲閃的睫毛。
其實一直都想搭話,可是從來都沒有勇氣。
萬一,萬一被無視了怎麼辦?
那時候是三年級,什麼都不懂的年紀。老式的電扇在教室裡嘎吱嘎吱的響,時時有掉下來的危險。那時候孩子們的關系也像電扇一樣搖搖欲墜,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也正是那個時間,楊瑾遙打了人生第一場轟轟烈烈的架,顧恆面臨了一生中最大的轉折點。
在楊瑾遙和顧恆9歲那個年紀,誰買了一隻45塊錢的筆都會被所有人羨慕,會集滿數碼寶貝的整套卡片,會去買學校門口25塊錢的小杯刨冰,5毛錢一包的辣條,1毛錢2顆的可樂糖,那時候一根棒棒糖也像是寶貝一樣。
但顧恆從來沒有碰到過這些東西,哪怕看一眼都覺得是奢求,這種可憐的姿態最終維持到三年級被打破了,他的桌子上開始多出來一包巧克力袋裝奶,學校裡經常會讓學生訂這種袋裝奶,但因為太貴顧恆從來沒有喝過,他小心翼翼地捧著怕掉到地上摔破了自己賠不起,一個個問過去,可是沒有一個人點頭也沒有人搖頭,直到問到楊瑾遙的時候,楊瑾遙冷冷地說:“不是別人的你就自己喝唄,像你這種人一定沒有喝過這種東西,幹嘛不留給自己。”
顧恆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說:“這個很貴的,到時候別人如果要我賠不起的。”
楊瑾遙從課桌裡拿出一包一模一樣的巧克力奶扔到他懷裡說:“這種東西我從來不喝的,你要不敢喝那個就喝這個,扔了也浪費。”
顧恆感激地盯著楊瑾遙,楊瑾遙別過頭趴在桌上睡覺再也沒有理顧恆。
顧恆輕輕地說了一句“謝謝你”後,乖巧地回到位子上用牙齒輕輕地咬開一個小口子,很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喝,這個是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味道,巧克力的淡香味從喉嚨慢慢滾到胃裡不斷放大放大放大。
那次開始每天早上桌子上會多出來一包牛奶,有時候還有一塊麵包,有時候是一罐頭的可樂糖,有時候是一本本子,有時候是一個小小的鑰匙扣上面綴著一隻小老鼠。
但固定不變的是楊瑾遙每天會扔一包牛奶在他的桌子上,然後手插在口袋裡走出教室門。
顧恆每天都只喝楊瑾遙扔的牛奶,其他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東西他都會小心翼翼地問一圈,可是從來都不知道東西的主人是誰,直到後來大家被問煩了直接讓他離開時,他才決定把那些東西小心翼翼地塞到桌子裡從來不碰,因為雖然自己家裡沒有錢,但是媽媽也經常教育他不知道是誰的東西不許拿的道理。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終於跟楊瑾遙說上話來。
那天作為報答楊瑾遙每天給他牛奶,顧恆放學時候對著收拾書包的楊瑾遙說:“楊瑾遙,你回家吧,今天晚上你的值日我幫你做。”
楊瑾遙奇怪地瞥了顧恆一眼說了聲“哦”後就拿著書包離開了,其實他不用幫自己做也沒關系,反正自己也從來不打掃衛生。
真是個傻子。
顧恆拎著水桶和拖把到走廊上,抬頭看見火紅的夕陽漸漸沉下去,火燒雲蔓延了半邊天,晚霞的淡紅色光鋪蓋在顧恆的半邊身體上,顧恆閉著眼睛,溫暖好像從頭頂慢慢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