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差不多聊了一晚上。
嶽彥笠走的時候,天都矇矇亮了。
大清早,整個山城還沒醒。有保潔工人穿著橘色的工作服,拿著大掃把在清理昨夜大排檔撤掉後的汙濁路面。左手邊,是山城常見的爬坡路面,傾斜向上接近四十五度角,視線盡頭的高樓彷彿憑空多了一股傲視群雄的氣勢,幾個民工樣的人端著麵碗蹲在路邊吃小面,極大反差的對比將濃鬱的市井氣息和時尚的鋼鐵都市融合的異常完美。
嶽彥笠索性走了過去,也要了一碗豌雜面蹲在了馬路牙子上。
要是胥罡沒睡著,這會兒一起並肩吃小面,多好啊。
嶽彥笠笑笑,一手捧著碗底,一手穩穩拿著筷子,兜底攪拌著紅油滿碗熱辣辣的小面,麻辣鮮香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垂涎欲滴。
男人在路邊吃小面,隔著一百米的距離,剛剛睡著沒一會兒的胥罡突然在睡夢裡一腳踩空般的,驚醒著翻坐起來。
左邊小腿抽筋了。
扳著活動了好一會兒,疼痛漸漸下去,睡意也沒了。
房間裡空空蕩蕩的,燈關了,衛生間也敞著門,很明顯只有他自己。
胥罡發了一會兒呆,睡著前的記憶回了籠,越想越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他竟然跟個幾近陌生人差不多的男人聊了半晚上!最後還在對方沒走的前提下,自己歪在窗邊的軟榻上睡著了!毫無防備也一點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伸手拉開白紗的窗簾,沉睡中漸漸醒來的城市大半映入眼簾。
有薄薄的霧氣,遠處的天邊浮了紅,太陽一點點在往上拱,生機勃勃。
胥罡記得,經過最開始兩人關於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歧義,後來也不知道誰起的頭,居然就聊起了中國搖滾。聊那輝煌的黃金搖滾年份,傑出人物輩出的鼎盛時期,聊地下樂隊和北漂,聊學院派搖滾和前衛實驗性唱腔。聊的興起,胥罡有點激動,把自己改編曲子的初衷和一些根本不會跟外行人講的設想悉數兜了底,而嶽彥笠全都懂!
揉了兩把臉,胥罡起身下了地,光著腳活動了一下筋骨。
他記得,他們談了巴赫g弦上的詠嘆調,談了蘇格蘭風笛,談了第五元素裡那段華麗鬼魅的吟唱the diva dance,還談了百鳥朝鳳裡的嗩吶。五花八門,殊途同歸。音樂不設邊界更沒有國門。
那種感覺,似曾相識又無比興奮。
胥罡抬起臉看著鏡子,水珠成串的從眉骨鼻樑滑下,鏡子裡的男人眼底燃了一簇不一樣的光芒,陌生也熟悉,帶著壓抑不住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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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罡有個很久不用的qq號碼。
很早就申請的,八位數。
他記得自己拿到號碼時候胡亂了加了不少的網友,天南海北,亂七八糟。隱身在網路裡遨遊,不說自己是誰,帶著那個年紀特有的幼稚傲慢和自以為是。那些不認識的人大多當時聊了幾句,後來再上線基本沒有複聊過,有些頭像一直都是灰的。只有一個,他曾經像個狂熱的納粹分子一樣,沒黑夜沒白天的逮著一切機會跟對方聊,下了線會想,上了線又各種狡黠小心機的逗對方更加關注自己,像只展示尾翎的公孔雀。
他們在一個公眾聊天室認識,聊天室當時正在說搖滾。一來二去的,兩人就加了q私聊了。
算是網戀嗎?算吧。刻骨銘心。
彼時那個網名叫流川楓的家夥說,他剛到b市上大學沒多久,還興沖沖起了個大早跑去看升旗,令人莞爾。胥罡懶,網名就叫大茶缸子,原本沒想到跟一個自己眼中的小孩能聊那麼久,卻跟對方斷斷續續聊了兩年還多。從最開始的胡說八道到後來越聊越有契機越聊越坦率。
胥罡比他大兩歲,如果對方沒說謊的話。可是那時候,流川楓才是個懵懂的大學生,大茶缸子已經在搖滾圈初露崢嶸,自以為混社會三四年了。所以那時候同齡人在他胥罡眼裡,都是小孩,不屑一顧,覺得幼稚無比。
可是流川楓漸漸改變了他的想法。
胥罡家裡稱得上音樂世家。他父親是b市管絃樂隊的總指揮,他母親家就更誇張,往上追溯三輩,都是b市鼎鼎有名甚至走出國門表演的音樂藝術家。胥罡媽媽是彈古箏的,在b市音樂學院做教授,姥姥是琵琶演奏家,姥爺是嗩吶長笛小號全能。
就這麼個家底子,胥罡再叛逆也沒折騰出太大么蛾子,無非後來玩樂隊玩搖滾,也算是出格了一把。
話說回來,他覺得那些同齡人和網友之所以幼稚淺薄,是什麼都不懂還要裝b,裝b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裝b還不知道惡補遮羞。
這就很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