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女兒不敢置信的目光, 賈母恍惚回到了久遠的歲月前, 那時賈敏每每望著她, 眼神總是清澈而信賴。
轉眼間, 幾十年過去了。
賈母忽然不敢直視女兒,難堪地別過了頭。然而,她什麼都沒有說。以她的年紀和身份,即使深深忌憚靖安侯府,也不能在一名晚輩面前低頭。
在空曠的花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賈寶玉望著神色黯淡的祖母,遲疑地喊道:“老太太……”
賈母忽然放開了懷中的賈寶玉, 轉頭深深地看了謝嘉樹一眼, 厲聲道:“寶玉, 今兒賈環已替你全了大禮,寶丫頭是我們家明媒正娶的寶二奶奶。你從前病糊塗了, 祖母不怪你,但如今你娶了親,就是大人了, 不可再貪玩胡說。”
她望著賈寶玉懵懂的神色,終究不忍心地放柔了聲音:“今日多虧了謝世子送你回來,快向他道個謝。”
這是要將賈寶玉的失言揭過去。
賈寶玉從未見過這樣嚴厲的祖母, 早已愣住了。
在這種難言的對峙中,謝嘉樹忽然開了口:“道謝就不必了。”
他疏淡的聲線中透著冷意:“我無意結交貴府,只是二公子言語無狀, 實在叫人生氣。若賈家不能好好管束自家子弟, 就別怪我不留情面了。”
賈母的心沉了下去, 身體止不住陣陣發冷。
這是威脅嗎?
偏偏面前的少年是絕無僅有的,十七歲的正二品官員,手持太宗皇帝佩劍就敢於宮變中手刃西北王,又深受陛下賞識。如今寧榮二府每況越下,他要給自家下絆子輕而易舉。
見賈母氣的手微微顫抖,謝嘉樹面無表情道:“我言盡於此。”
話落,他將目光轉向賈敏,微微一笑:“夫人可要與我一道走?”
賈敏無聲地點點頭,在謝嘉樹的陪同下走出榮國府。
天色已暗,迴廊裡點滿了喜氣洋洋的紅色燈籠,暖紅的燈火在賈敏臉上蒙上一層淡淡光暈,卻遮不去那股因失望、氣惱而泛起的頹然之色。
忽然,她頓住了步伐,側頭看向落後半步的謝嘉樹。
謝嘉樹配合地停住身形,不閃不避地迎上她的視線。
賈敏一動不動地盯著謝嘉樹看了許久,直至確認少年眼中堅定、清澈依舊,無一絲怨懟、不滿,才輕聲問道:“你可有疑問?”
謝嘉樹搖頭。
賈敏閉目,片刻後又緩緩睜開,忍下眼中的淚意:“玉兒在揚州長大,與寶玉不過幾面之緣,並無半點瓜葛……”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寶玉憨傻,曾上門尋玉兒玩耍,都被我推了,玉兒半點不知。”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著謝嘉樹的反應,見他面色不改地聽著,一時摸不準他的心思,不由加重語氣:“你若敢偷偷對玉兒生了罅隙,我定不饒你!”
黛玉是她的寶貝,又一心戀慕眼前的少年,她生怕謝嘉樹因誤會在心中紮下一根刺,把滿腔情意磨沒了。
謝嘉樹面容沉靜,聲音鄭重堅定:“夫人多想了。我對玉兒的保護之心,與您是一樣的。我與玉兒一起長大,對她瞭解甚深,以後也只會好好照顧她,不叫夫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