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疏齋。
冬至前, 黛玉又畫了幅九九消寒圖。
繪畫講究意境和筆墨自然,故而整整九九八十一朵梅花如何佈局十分關鍵。黛玉這幅寒梅圖不僅筆法趨於成熟,還兼顧了疏密、聚散、虛實,既清新自然,又不失章法。
賈敏見了也連連點頭,目露驕傲:“這畫,很有些意思了。”
一日一朵, 不知不覺, 消寒圖已點了一半。
謝嘉樹到來時, 正好見黛玉擱下筆。
因心中有事,謝嘉樹有些沉默。
黛玉見他一語不發, 心中沒來由生出些許緊張:“你傳音說有要事尋我, 發生了什麼事嗎?”
謝嘉樹欣賞著寒梅圖, 略一踟躇, 轉而說道:“你如今繪畫功力見長,我也長大了, 何時重新為我畫一幅小像?”
黛玉眸中閃過一絲羞赧, 目光飄遠:“看我心情。”
謝嘉樹眼底全是笑意:“那請問林姑娘,何時能有心情?”
黛玉一本正經道:“看你誠意吧。”
兩人相視一眼,黛玉慢慢露出一個笑。她清澈的眼眸裡蕩開層層水波, 微微翹起的嘴角帶著一絲狡黠, 又生動又令人沉醉。
謝嘉樹看呆了。
他自小心性堅定, 做自己該做的事, 聰明且刻苦, 無論什麼事,都力求全力以赴。
他的道心,即“承擔”二字。
可是這樣,他真的快樂嗎?
直到他遇到黛玉。
現代雖資訊發達,卻是一個利益至上、精神荒蕪的時代。四面八方巨大的壓力撲面而來,大部分人習慣了理智、冷靜,隱藏自我,去適應生活。
就如他,外表如何謙遜溫和,卻為身邊每個人劃定了明確的距離,從不僭越。
黛玉心中,卻充滿了愛與真。即使只是讀書、作畫,在她做來,也總是令人感覺愉悅。她或許還有些任性、驕傲、不通世故,卻因父母的疼愛,比原著中多了一層柔軟,還帶了些與林如海如出一轍的文人精神,清高、真摯。
於是,他的道心,漸漸變成了“守護”。
當局者迷。這種潛滋蔓長的感情,卻直到渡劫,才清晰地呈現於他面前。
他怔怔出了神,黛玉望著他面上的薄紅,心中也跟著一悸。
在這一刻,她彷彿透過他總是雲淡風輕的表象,望見了他不同尋常的靦腆、羞澀。
黛玉也呆住了。
兩人靜靜對視著,都沒有言語。
屋中的地龍蒸騰起陣陣熱氣,燻的人慾醉,連大腦都開始跟著遲鈍起來。
謝嘉樹深吸口氣,輕聲道:“你為什麼喜歡我?”
在將她的魂魄融合回去前,他忽然想問一問。
黛玉見他神色鄭重認真,將即將脫口的反駁嚥了下去。她輕輕咬唇,臉漲的通紅,眉眼含羞:“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她從小將他記掛在心中,又哪知何時心動?
若非要理由,也許是因為即使在她年幼時,他對待她也不曾敷衍了事,而是真正地去了解她的心情,平等地對待她。
謝嘉樹一怔,坦承道:“我尋回了你丟失的一縷魂魄,若你恢複全部記憶,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氣。”
黛玉瞪大眼睛,不解道:“我為什麼要生氣?”
然後,她反應過來,步履輕盈地走到美人榻旁,扶著雕花護欄坐下,抬起巴掌大的小臉,仰望他:“我馬上就能想起來了嗎?”
她心生歡喜,慢慢逼退眼中湧起的熱意,喃喃道:“雖然夢境中重新經歷,但我這幾日,總是若有所失,想必是因為夢境再真實,終究不是真的。”
她想真正擁有與他有關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