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認出那張熟悉的臉,嚇得涕泗橫流,心中悔恨不已,下意識就要張口求饒。他的嘴艱難地蠕動了幾下,還未發出聲音,另一條細藤蔓就急速而來,從他的腹部穿了過去。
謝嘉樹趕到的時候,正好見到這一幕。數條細藤蔓在村長的身上鑽來鑽去,彷彿打洞一般,留下無數窟窿,鮮血從傷口處汩汩冒出來,滴滴答答落到地面,彷彿一場血雨。
直面這樣的淩虐現場,讓人很難不心生恐懼。
三天前,他感應到危險,就到此處布了壓制陣法,希望鎮壓住鬼物的怨氣,不料這怨氣如此來勢洶洶,竟是這麼快就沖破禁制。
“小娃娃,你怎跑這裡來了!”張真人急道。他看著五十許,眉眼寬和,一身廣袖道服,端的是仙風道骨的人物,但他此刻板著臉,一臉嚴肅,淚水卻流個不停,透出幾分滑稽:“你家大人也是,竟是連個孩子都看不住!”
謝嘉樹心下無語,原本凝重的眉眼也不禁緩和了幾分,走到他身邊,作勢拉他起來。
張真人卻連連擺手拒絕,他嚥了咽口水:“這鬼物實在、實在太厲害了,你趕緊跑,張某雖學藝不精,攔、攔它一攔還是能的……”
其實他早已駭得雙腿酥軟,又哪能有力氣逃跑。頓了頓,他又淚眼婆娑地感動道:“你是個好孩子……”他顯然認為謝嘉樹跟他一樣怕極,卻還想著他,要拉著他一起逃跑。
謝嘉樹如今是名副其實的小矮子,還沒癱坐在地的張真人高。他露出一個單純無害的表情,無比順暢地將張真人手中的桃木劍接了過來,意味深長道:“我看道長力有不逮,還是我來攔他一攔吧。”
張真人聽得這話,一句胡鬧剛要出口,就感覺桃木劍已脫手,他竟毫無抵抗之力。他目瞪口呆地瞪著謝嘉樹,只覺今天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玄妙的很。
他非常識相地,默默地、默默地縮緊了身軀,假裝自己不存在。
謝嘉樹的目光卻已轉移到鬼物身上,只見細藤蔓已纏住村長的一隻手,一用力,竟將他整隻胳膊生生扯了下來……謝嘉樹不再遲疑,將靈力灌入桃木劍中,如涓涓細流彙入幹涸的土地,足尖輕點,飛身對著鬼物狠狠劈下。
那鬼物顯然專注於淩虐村長。它雖察覺到這一劍的不同尋常,卻並未多忌憚,只是憑本能略作閃避。
那原本在張真人手中聊勝於無的桃木劍,到了謝嘉樹手中,威力已不同。黑色的霧氣被擊得驀然散開,待重新凝聚顏色已淡了些許。
鬼物被他激怒,將村長的屍體擲出,反身朝他撲來,濃鬱的陰氣和怨氣帶著強烈的腐蝕性,彷彿要將謝嘉樹消融幹淨方肯罷休。謝嘉樹只能改攻為守,快速在胸前結印,護住自己。
鬼物重重撞上他的防禦結界,發出“刺啦刺啦”聲響,謝嘉樹一陣靈臺嗡鳴,喉中泛起腥甜。他忙一邊掐訣防禦,一邊默唸清心咒,很快重新冷靜下來,桃木劍無聲無息地刺出,劍身輕盈,發出淡淡靈光,所過之處,黑氣顏色轉淡。
黑氣再次被打散,卻沒有再重新凝聚,而是纏纏綿綿地彌漫在空氣中,絲絲黑氣彷彿無處不在,被風裹挾從四處包圍而來,彷彿要滲透進謝嘉樹體內,寒如冰刺。
謝嘉樹的修煉畢竟才起步,面對沒有窮盡的黑氣,靈力開始難以為繼。他飛身急退,黑氣卻如影隨形。突然,黑氣中那白慘慘的臉再次出現,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將謝嘉樹一口吞下。
“危險!”張真人急急呼道。
謝嘉樹小小的臉上已變得蒼白無比,一雙眼睛卻亮的驚人。只見一道靈光沖天而起,桃木劍已悍然刺出,正正刺中鬼臉,將那鬼臉貫穿。
“啊啊啊——”那鬼物發出悽厲的慘叫。
謝嘉樹還未松一口氣,一團黑氣突然從那鬼臉中脫體而出,飛向了他。
是一隻鬼嬰!母子相連的厲鬼,豈不是最可怕的鬼物品種之一?
謝嘉樹抽身急退,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剛剛重傷鬼物那一劍,已用盡了他八分力,此刻再想重新聚力,已是不能。
難道這好不容易獲得的新生就此結束?謝嘉樹幾乎就要閉目待死。他雖異常愛惜生命,卻也不畏懼死亡。這一刻,他自穿越以來的不真實感竟奇異地沉澱下來……
突然,一道金光自他的丹田中迸發而出,彙聚成一道蓮花清影,彷彿世界上最純淨的力量,將世間所有邪祟驅除幹淨。黑氣遇見這金光,也彷彿遇見了剋星一般,漸漸消弭於無形。
丹田中的寶物,竟是一株淨化青蓮!
那鬼嬰見到金光,也逃回了母體,母子二人裹在黑氣之中,一聲聲的慘叫從中傳出,如同嚎哭。
黑氣越來越淡,叫聲也越來越微弱。
蓮花清影不斷盤旋,和他丹田中的幼苗相互呼應,然後,花影淡去,金光收斂,又僅剩餘縈繞在幼苗外的淡淡清輝。
慢慢的,幼苗開始抽條,根莖微微舒展,竟是拔高了幾分。
黑氣已全部散去,覆蓋在村中的死氣也消失無蹤,陰霾多日的天空終於恢複了碧藍澄澈。
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漸漸顯露出身形,摔落在地上,身著一襲素色衣裙,長發如墨,面容清秀溫婉。她的肚子微微隆起,鬼嬰變回生命最初的懵懂模樣,乖巧地在母親身體中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