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屈亦可的第一眼,屈非厭有點恍惚。他想起小時候每次看到媽媽總是飛奔而去,被溫柔地圈在懷裡。
她瘦了挺多,臉色也不太好,只是人還是冷冷的,不說話,就在一側幹站著。
若愚和小宇在一側,若愚給了他一個“沒事兒”的眼神。
屈亦然夫妻二人也在,倒比屈亦可狀態好得多,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屈非厭看到老先生的一瞬間,像是回到了從前那個每次犯了錯又不好意思認的自己,可是他明明記得,以前從來沒這麼怯過。他恍惚著跪下來,“姥爺……”
屈非臣在旁邊跪下,“祖父。”
屈老先生頷首,“起來吧。這些日子奔波勞碌,辛苦了。”
屈非厭聽到這句,心裡驀地有些動容,家裡人其實知道他們在做什麼的。
“仁者愛人,這是你們小時候讀書我教的第一課。”屈老先生看向窗外,“你們啊,讀了這麼些年書,把最初的東西都還給我了。”
“記得我說過什麼,”屈老先生轉過身,“亦可當年發現有了非厭,怕我容不下你們母子差點半夜跳窗跑的時候,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我說,真正的國學,不是隻有朱夫子那一套封建禮教,”屈老先生恨鐵不成鋼地說,“我說這孩子是條命,既然決定要生下來了,就沒有把一條人命活生生逼死的道理。到如今二十四五年有了吧?”
“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如果我沒記錯,現在全世界有超過二十五個主權國家接受同性合法,”屈老先生坐回他的位置,一如既往地溫和儒雅,“而且這個數字還在持續增加。那你們告訴我,就為這麼點事,你們連父子母子的情分都不要了?你兒子不喜歡姑娘就連人權都沒了?”
屈亦可和屈亦然在臺下大氣都不敢出。
“倫理綱常啊,倫理綱常。”屈老先生連嘆兩聲,頗有些觸動地問,“讓他孤獨終老,和自己的兄弟老死不相往來你們就滿意了?還是讓他找個姑娘耽誤人家?”
“爸,”屈夫人也跟著嘆氣,“說句實話,非厭那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要是我們在那些同性合法的地方也就算了,問題是我們不在啊。他們這樣會受到多少風言風語,會……”
“我屈某人這一輩子,可沒怕過風言風語啊,”屈老先生還是那慢悠悠、笑呵呵的語調,“你們都知道他們在社會上會經歷很大的阻力,但最大的阻力不就來自你們這些做父母的?”他笑著問,“別人能礙著他們什麼事。”
“你看看若愚,再看看小宇。小宇從成名到現在,每天被多少人說三道四,你看他哼一聲嗎?”見眾人不語,屈老先生好似十分失望,“你們怎麼就,越活越不明白了呢。”
屈亦可終於說話了,“您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不讓他回來我就知道了,”屈老先生並不看她,“我當年可是沒捨得把你趕出家門。”
屈亦可跪下來,“女兒並不是容不下他,可他不能耽誤非臣,亦然……”
“我看亦然兩口子還沒你意見大呢,”屈老先生呵了聲,“人家亦然也沒把非臣趕出家門。對了,非臣態度明確得很,不讓非厭來就別指著他回來,對吧?”
屈非臣點頭,“是。”
“瞧瞧,”屈老先生捋胡須,“一晃小半年過去了,人家兩個就不低頭,你怎麼著?回頭若愚畢業了把工作室遷到帝都,人小哥倆跟著又走了。非臣給若愚打理工作室,非厭去古玩市場撿幾件漏。就你們仨,留守老人愛咋咋吧!哎我猜猜,按非臣的性格,他倆每個月還固定給你們打錢,諷刺吧?氣死你們。”
“您,您這……”屈亦然哭笑不得,怎麼他老人家還挺得意的。突然明白過來,“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倆不對勁?”
“得有個七八年了,那時候他們自己都沒覺得不對勁。”屈老先生看看非臣又看看非厭,“我只是覺得奇怪,這一個兩個的都對女娃沒興趣。偶爾有那麼一兩次,我說非厭是不是開竅了,結果觀察來觀察去,發現這小子,人家關注的是若愚。”
晏若愚:“……”
“我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不是沒見過稀奇古怪的事情。再說這事兒現在也不是什麼要命的營生,沒什麼接受不了的。”屈老先生感慨,“去年我看著定下來了,還想找個機會跟非臣聊聊,沒想到啊沒想到,我這糟老頭子還沒要死要活的,你們倒先大義滅親起來了。”
從屈家出來,晏若愚一路上都用一種奇奇怪怪的眼神打量常望宇。常望宇被她看得心裡發毛,“你幹嘛?”
“我想起有個人提到過,屈家二十年前都沒把屈非厭母子趕出家門,時代新了,應該不會越活越回去,”晏若愚笑得無良,“其實小天王是個人精,只不過沒非臣哥那麼老到,也沒常先生那麼世故。可惜到了我面前,就一切修為盡數清空了。我可真是怕折壽啊。”
“別老常先生常先生的,”常望宇不爽,“我都管非厭哥叫哥,你叫我哥幹嘛這麼生分。”
“我可不覺得和男朋友的哥哥太親暱是什麼好事,”晏若愚輕飄飄地說,看到常望宇那難以言喻的表情後又急忙改口,“……那要不然以後就叫大哥吧。”
倒不是晏若愚慫,實在是上次那一個多月的懲罰效果太好了,小天王時不時就覺得晏若愚沒想和他走下去……他心裡裝了這麼個疙瘩,又不好總是像個小姑娘似的跟她提,但晏若愚不傻,怎麼能不明白。
她想起複明之後常望宇還問過她一次,“你那天為什麼會帶著戒指來醫院,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從最開始就沒打算分手?你故意嚇我的?”
晏若愚聞言搖頭,不全是。
“其實還是那句話,如果你一直不認錯,最後導致器官和器官深度接觸了,那一定不可能挽回了。”晏若愚說,“但你那麼難受的時候還在想著避開我,也說了不該提分手。你在每一個分叉口都選對了路,我們之間就遠遠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避開所有悲劇結局的,是你自己。
那個時候晏若愚沒覺得這個回答有什麼問題,畢竟也是實話實說。但現在想想,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常望宇一而再再而三地問她,目的就是想確認晏若愚的心意。可她說“遠遠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卻給了他一個心理暗示,告訴他“我們差點就不可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