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玉默然,再飲一杯,眼神飄向遠方,似看盡前塵,參透過往。
二人枯坐許久,潤玉才再次開口。
“你死後,錦覓亦昏睡了半年。”
旭鳳倒酒的手一頓,那瓊漿玉液便灑了出來,酒香四溢。
“她剛醒來,便跟我說,她好痛,四肢百骸,連發絲都痛,嘴裡都是苦的。我跟她說,吃了糖便不苦了,她便將那糖似救命丹藥一般放進嘴裡,只一瞬,就吐了出來,混著鮮血。”潤玉說完一段,便回頭看旭鳳。
旭鳳只木然說道:“說這些做什麼?”遂又倒酒,一飲而盡。
潤玉接著道:“那時她人雖在璇璣宮,心卻不知在何處,與我,也不願意吐露半點心聲,只每日躲在房間裡畫畫——畫你。她聽聞你有一魄尚存,便下了天界,夜深才回來,一雙腿鮮血淋漓面目全非。我一看便知,那是忘川河的幽魂噬咬之傷。”
旭鳳手裡的酒杯裂開,酒液淌了一手。初帶她去魔界,他告訴她忘川河水裡都是噬人的幽魂,她便嚇得不敢動彈。跳入忘川任那幽魂撕咬,有多痛?
“不久後,他人來報,說水神上了蛇山。我去接她時,蛇山已然崩塌,她卻中了蛇毒,連飛升逃離的力氣都沒有了。”
“回到天界後,不過幾個時辰,她便傷重昏迷,即將灰飛煙滅。我方才知道,那是她用真身承接玄穹之光的後果。”
旭鳳手心不覺握緊,酒杯應聲而碎。用她那薄薄一片霜花的真身來盛玄穹之光,有多痛?
“你複生後迴天界,被我發現,錦覓以身相護換你平安離開,為了阻止我繼續追殺,她以死相逼,不惜自殘來拖住我。”
“別說了。”旭鳳咬牙道。這樁樁件件,皆令他心如刀割,除了心痛,再無他感。“我知道,我是她的劫,她所有苦痛,皆因我之故,若她不認識我,不愛上我,她這一生將何其快樂逍遙。”
“她此生託生於人間,本該無憂無慮安然度日,是我太貪心,只想時刻看著她,擁有她,反害她命懸一線。”旭鳳慘然道,鳳眸中的淚水已然決堤,“我知道,我不該貪心奢求她還能回到我身邊,我應該放手了,為了她,也該放手了……”
“你不知道!”潤玉霎時沒了溫潤的樣子,惡狠狠地揪住旭鳳的衣服,聲色俱厲,“她為了救你,不怕苦難,亦不畏艱難,不怕任何痛苦。你複生後她日日去魔界看你,然後日日傷心歸來,你誤解她,傷害她,她依舊牽掛於你。不論她多累,多痛,多委屈,都不願意向我靠近一絲一毫。”
“直到那日,她終於答應與我完婚,卻只因為你要娶穗禾!”
“她為了你,可以無所畏懼,卻只怕一件事,便是你不愛她。”
潤玉說完,便放開旭鳳,神色間不無愧疚,沉聲道:“是我的執意強求,讓你們之間走了如此多彎路。你對她一往情深,但論情之一字,你卻不及她勇敢。”
潤玉轉身,離去前又道:“你我錦覓三人,有兩人幸福,便已是圓滿。”語罷便化作白光,消失在雲端。
旭鳳呆立半晌,久久不能平靜。
潤玉字字珠璣,敲打著他的心。
許久,他忽然苦笑,輕聲道:“在情之一字上,你比我勇敢?不,你只比我更痴傻罷了。真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環視著他們曾一起生活過的地方,忍不住淚如雨下,又哭又笑,然後沉沉說道:“錦覓,待你我相聚,我定不會再讓你有一絲痛楚,只讓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