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問元楨,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麼的話,那大概就是放任褚洄跟在蕭天鳴的身邊長大成人。
他要是當初第一時間就將褚洄接到自己身邊,由自己親自教導的話,現在褚洄也不會長成這副天怒人怨的模樣來。再不濟,盯緊了楚弘讓他將褚洄送去普通的農戶人家,做一名安心普通的凡夫俗子也好,至少不會在眼下這個關鍵的當口來跟自己作對。
元楨從來都沒有想過,他苦心孤詣的跟蕭天鳴作對了一輩子,到最後反而站到自己面前來跟自己作對的,會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蕭天鳴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盤。
西北素來冬長夏少,即便是現在將近五月,春末之際,天氣也還帶著一絲絲令人不由自主的從腳後跟涼到了頭發絲兒的寒意。一陣微風拂過,沒有半點春日的生機和喜悅,反而倒顯得有些蕭瑟。
金門關與西秦東邊境的郟城距離很遠,之間隔著一片巨大又荒涼無比的平地,一馬平川,自古以來就是王侯將相爭奪相戰的場所。尤其是在大燕時期,這一百年來死在這片土地上的將士不知凡幾,鮮血浸潤土地,是以這兒的戰場上的土地顏色偏向暗紅,有的地方還泛著死黑,即是長久以來沾染上了鮮血的顏色,即使是雨水沖刷,大雪覆蓋,也難以將這驚心動魄的顏色給消除。
這是殘酷的紅,是榮耀的黑,是象徵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同樣也在暗暗警告他人,何謂戰火無情。
此時,兩軍對壘,一左一右,一東一西,遙遙相望。
在帶著些醺人醉意的微風之中,左右兩軍就像是兩個齊整無比的方塊,肅然嚴立,天地變色,彷彿沒有什麼可以在這個時候打破他們之間應當有的寂靜。
是寂靜,同樣也是無聲的對峙。
西邊一支,元家軍著暗金色的軍裝,盔甲及膝,戰靴冰寒,手中或持刀或執劍。騎兵在側,戰馬威赫。前排有手持盾牌的步兵,表情嚴肅。
東邊一支則是身穿灰黑色軍服的鎮西軍,與之相差無幾。
這是現今世上最強的兩支軍隊,也是整個世上武力的象徵。他們相爭相鬥足足三十載,難分勝負。
元家軍中,為首的俊毅男子騎跨在馬上,表情肅冷,眉目輕挑,英俊無箸的臉上掛著一抹嘲諷的微笑。明明是已經年近五十的年紀,歲月卻好像是忘了有他這麼一號人似的,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反而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的模樣。
他身穿暗金帥服,金甲在身,冰涼的軍盔襯託著他的形容,為之無形中增添了更加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的霸道氣場。僅僅是不動聲色的跨坐在戰馬之上,卻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此時彷彿應當置身於王座。但是他親自領兵也不會令任何人覺得不妥,因為他天生自帶的氣場就這麼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人,普天之下,無他元楨去不得的地方。
而鎮西軍領兵之人即是全身漆黑沒有半點雜色的嘲風將軍本人。
仔細看,他的眉眼間還有一些與元楨相似之處,並非表面上看上去單純的相似,而是無形中流露出的一股對待蒼生天下與他類似的睥睨和淡漠。
褚洄身姿頎長,比元楨還要高上幾分,長腿微曲,跨坐在通體烏黑的照夜身上,宛若安靜站立的死神。
死神指節修長的大手中握著一杆與他全身上下一樣墨黑的瀝銀槍,無槍纓,無槍把,顯得有些怪異。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小看這柄能夠在嘲風將軍手中揮舞不似凡物的黑槍,因為它即是死神的收割之器,所到之處無不鮮血飛濺,與肉橫飛。
兩人隔血地相望,遙遙對峙,彷彿跨越千年,
與元楨相比,褚洄的表情要寒涼的多,他眼神絲毫不閃,就這麼直勾勾的看著元楨。眼中什麼也沒有說,卻又好似什麼都說了。
父子相爭,自古多磨;父子相戰,聞所未聞。
短短的兩個月以來,褚洄與元楨兩人互相試探,大大小小相戰數十次。
但是無論他們如何行事,如何猜測,都完全試探不到對方的底。就好像互為對方肚子裡的蛔蟲,在思想上進行了一場博弈。不說別的,僅僅是二十年來的相戰,就足以令他們能夠猜到對方心裡在想些什麼,對方能夠使出多少手段了。
或許身為父子,他們並不瞭解對方。但是身為對手,他們即是任何人都難以插足的知己。
看著對面鎮西軍安靜肅然的氣氛,還有褚洄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元楨不知怎麼的心中頓時起了一股莫名之火。他唇角微掀,冷笑道:“相爭三十載,怎麼偏偏蕭天鳴到了最後這個關頭就躲在幕後當起了縮頭烏龜來,難道當真是不想再見本王了麼?”
他聲音不大,但是功力深厚,即便是相隔甚遠也能清晰的傳到這邊鎮西軍將士們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鎮西軍將士們臉色微變,看向元家軍陣營的目光更加的不善起來。他們的血液中隱隱有一個東西在跳動,叫囂著想要沖破他們的身體,直指元家軍。
相戰三十載,他們之中不乏有多年以來陪伴著整個鎮西軍一起走過的老兵,也有後來才加入的新鮮血液。但是不管是新軍還是老兵,他們心中的信念都只有一個,就是追隨著豫王殿下。即便他現在登基為帝,不再是他們的豫王,但他們卻永遠都是殿下手下的鎮西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