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兮二人到達雲州時,正值黃昏。昔日的雲州,青磚黛瓦,城樓挺拔,如今卻只剩下斷壁殘垣。尚未進雲城,這滿目瘡痍已刺痛雲承的雙眼。
他還記得他曾站在這城樓之上眺望綿延的山脈,亦盼過凱旋歸來的父親。
是什麼改變了它,是那一夜,那一夜瘋狂的殺戮,那些黑衣人的突然闖入,無力反抗的護衛與父親,懦弱的他看著他們在自己面前一個一個倒下去。
為了毀屍滅跡,他們放火燒城,城中不知多少無辜百姓喪命。他還記得父親閤眼前那滿目的悲傷與懊悔,亦還記得父親的叮囑。他讓自己去尋子兮。他應下這個光複雲州的重任,他忍辱偷生……
“承兒!”思緒遊離的雲承被耳邊焦急的呼喚拉回神,看見子兮一臉擔憂,他扯扯唇角,想擠出一絲微笑,可方一動作,眼淚便止不住地流。
“承兒!”子兮攬他入懷,低低嘆息。
“承兒……”
“姐姐,對不起。”不知過了多久,雲承從子兮懷裡直起身,微微低著頭。
“為何說對不起?”子兮溫柔地看著他,盡管他看不到。
“承兒答應過姐姐要每日都過得開心的。”他低垂著眉眼,抿唇輕語。
“傻孩子!”子兮笑著摸摸他的腦袋。
雲承依舊低著頭,不說話。
子兮輕聲一嘆,拉著他往城門口走,然他卻一動不動。子兮疑惑,回頭看他。
雲承微微歪著頭,眼神不知瞟向何處。
“承兒。”子兮搬過他的肩膀,直視他的眼睛,“你害怕了嗎?”
“不……”雲承猛搖頭,“我不怕。”
“那你在猶豫什麼呢?”
“我……”雲承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怕自己深藏的懦弱被她發現,他怕在她眼裡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有我在!”子兮抱了他一下,很快松開,接著繼續拉著他往前走。
子兮二人在城主府門前停下,昔日恢宏的朱門已然不在,破舊不堪的院落昭示這裡荒廢了多久。
“進去看看吧!”子兮扭頭看一眼雲承,率先邁步上前,她相信他會跟來的。
“我來之時,這裡已是這般模樣,我亦無法分辨你家人的屍骨,是以,只好立了這個衣冠冢。”子兮在一處隆起的土堆旁停下,幾塊木板上刻了簡潔的文字。
“我父親他不在這裡。”雲承走上前,把那塊,寫有他父親名字的木板拔起,抱在懷中,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承兒……”這樣平靜的雲承,子兮很是擔憂。
“姐姐。”不知走了多久,他終於停下腳步。
子兮環顧四周,認出這裡是雲家後山。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石堆,她似乎能猜出裡面埋了什麼。
“父親拼著最後一口氣把我帶到後山,我能做的,也只有讓他入土為安。”雲承扒開幾個石塊,也不管手指已經滲血,繼續徒手扒著泥土,“我為了逃命,甚至連一塊碑都沒能為他立下。”他說著,手中動作不停,直到把木板結結實實地埋進去。
“承兒。”看著蹲在地上的瘦小身影,子兮無比心疼。她緩緩蹲下身子,把他抱進懷裡。
“姐姐,你知道嗎?”雲承嘴角勾起淺淺低低弧度,“我夜夜做夢能再回來,能為父親立塊碑。我日日想著終有一日,我要找到仇家,為雲家上下幾百口性命討回公道。我時時想著這雲州還能再回到原來的樣子,我雲承能完成父親的遺願。”
“承兒。”子兮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他,只有更用力地抱緊他,給這深夜裡,冰涼的小身軀傳遞溫暖。
聽著他喋喋不休地說著以前,說著那些歡快時光,聽他隱含著恨意的語氣道出那夜的情景,子兮並不打斷。
不知何時,懷中的小人兒不再說話,只有綿長的呼吸聲傳來。子兮深出一口氣,為他擦掉眼角殘留的淚珠,抱著他往回走。
這一夜,子兮都未離開他半步,這個少年承受的太多了,她必須為他撐起一把保|護|傘。為何帶他回來,再次面對這些殘酷過往,對他或許太過殘忍,可只有如此,只有正視他隱藏在心底的陰暗,他才能徹底從這件事的陰影中走出來。
她想看到的不是一個強顏歡笑的木偶,她想他是鮮活的。她不奢求經過這些事後,他還能如從前般純真,卻也不願他背負太多。
這光複雲州的責任便交給她!
清早的山林裡,一堆火靜靜燃燒著,遠遠地,坐著一位少女,她盯著火架上的東西靜靜出神。
身後有細碎的聲音傳來,她牛扭頭去看,露出一個溫暖明亮的笑容,“醒了?”
雲承惑於她這一瞬的光彩,心下一個窒息,呆呆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