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親眼看到狐皇緣慈被母后推下誅仙台。
那時候,我還不到三百歲,人界七歲孩童般大小。我阻止不了一切的發生,亦不敢阻止。母后一向不喜歡我,甚至是厭惡。
我就藏在誅仙台附近的玉質蟠龍天柱後,親眼看到天父瘋了般要殺了母后。
“你不敢了!你對她的愛也不過如此!”
不知為何,母后質問天父的一句話,讓我心口生生一刺。
天父背影頹敗地離去,母后狂笑一陣,便也去了。
我小心翼翼站在誅仙台上,往那寒風凜冽的下方看。空遠幽寒的黑色深淵,像一個塗炭萬物生靈的魔窟,我嚇得心口砰砰狂跳。正欲離開,猛然間看見,在一片混沌的漆黑中猙然浮現一張女人扭曲變換的臉孔,發出一聲幽怨如劍直刺人心的嘶喊。
“白兒,我的女兒……”
我嚇得轉身就跑下誅仙台,一直跑了很遠,還不能緩解滿心的恐懼。那是狐皇最後一絲殘餘靈念,發出的最後一聲呼喚。
一代狐皇就這樣隕滅了,死的如此倉猝。
而她的女兒,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牽掛。
那隻通體雪白的九尾小狐。
我其後經常做噩夢,總是會夢到狐皇緣慈被母后推下誅仙台的那一刻,夢到誅仙台下那一張猙獰可怖的蒼白臉孔。甚至她還會扼住我的咽喉,逼視我說。
“你母后害死了我,害死了我……”
我時常夢中驚醒,不能安寢,在窗前枯站到天明。
母后明明答應狐皇會放過白兒的,可母后沒有信守諾言。
我知道母后恨天父對她的冷漠與疏離,原先人前還能與母后相敬如賓,自從狐皇緣慈死後,天父在人前也對母后冷漠如冰。
母后便將餘下的怨恨發洩在那隻小狐狸身上,時常鼓動眾位仙家上奏天父,九尾狐命帶邪念,斷不能留。天父一直不允眾位仙家的奏表,雖沒對那小狐狸表現親絡和任何殊榮,卻允許她可以四處活動,就是闖入哪位神仙的府邸偷走了仙果吃,被告狀到天父面前,也未曾降下任何懲罰。
我知道,天父在以沉默的方式縱容那隻苦命的小狐狸。
天父不表態,誰也便不敢拿那小狐狸如何。可那樣弱小孤苦無依的小狐狸,如何受得住眾位神仙的諷刺鄙薄相待。她從不化成人形,週日拖著如半圓形扇面的九條尾巴躥來躥去。見到人就躲閃拋開,從不敢在人前露面。
我經常偷偷去狐皇的府邸看她,我只遠遠看她一眼,悄悄將一些吃食放在門口便走了。
許是那小狐狸見我對她冷漠的態度,比旁人厭惡的態度親善很多,才會溜入我的府邸,賴在我的床上霸佔我的房間。
我還是有些生氣的,我一向不喜歡任何人觸碰我的床。
可我沒有攆走她,這是我的母后欠她的。
我經常站在窗外,看我的床上那蜷縮一團的雪白身影,每次都不禁心頭刺痛。
我雖有父有母,又何嘗不是與她一樣悲哀。
看似光鮮顯赫的身份背後,是父母對我的疏離與淡漠。竟不比弟弟在他們面前的一分一毫,我理解弟弟年幼應得到更多的寵愛。
可是……
弟弟並非母后親生啊。
我知道這件事,已經很久了。
許是我安靜慣了,平時也經常來去不發出任何聲響,才會極難被人發現我的存在。那一年,母后中毒昏迷不醒,初生的弟弟性命垂危。天父抱著弟弟去了神女殿祈求神女祈福庇佑,其實我也跟著去了,天父只是極少回頭看我一眼,疏忽罷了。
我就停在殿門外,我知道神女殿不許男子出入。天父的天帝,自然例外。
神女殿的內外都沒有人,連個侍奉的仙侍都沒有。說是神女這段日子喜歡安靜,不喜人叨擾,往日裡神女殿內外都無外人。
我就候在殿外,卻隱約聽到殿內天父和神女的對話。
“這是我的孩子……我不會給任何人!”
“靜弦,我會給這個孩子一切我所能給的一切,天后亦會視如己出。”
我頓時雙耳嗡鳴,在緊閉殿門的縫隙中親眼看到天父將弟弟化成灰燼,灑入九瓣白蓮的聖水之中。對於天父狠絕如此,頓覺腦袋轟鳴,半晌不能回神。待我發現,天父轉身出來時,趕緊化成點點水滴,附在一側花叢中的花瓣上。
直至多年後,我也想不通,為何天父會那般做,他到底為了守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