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聽到了。”沈悅抱起了兒子:“看個屍體有什麼好說的?”
“還有那個叫做陽子的女人,你可以送她最後一程。”杜以澤如此說道。
她的手一滯,良久,才微微點了點頭。
隔日,西山萬壽園位於九龍山腳下。
極簡單的大理石臺階一層又一層盤旋而上,周圍矗立著累累墳墓。清明剛過了不久,前來參拜的人遠沒有墳前的花束多。沈悅是一大早就到了,杜以澤把車停在雜草叢生的停車場裡面,她下車的時候,不遠的教堂正沐浴在初升的陽光下,那悠長的身影投射在整個墓園道上,將偌大的墳場一分為二。
踏上臺階的時候,她聽到了一陣鴿子的咕咕聲,然後看到了不遠處潔白的禮堂前停放著一排警車,幾個警察像模像樣地守在殯儀館的入口處。畢竟一群外國人死在中國,怎麼說都是很麻煩的事情,何況小坂裕生還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到達殯儀館入口的時候,只見公墓的幾個負責人迎了上來,當地的官員也作陪。杜以澤帶著律師和他們聊了一會兒,幾個人邊談話邊走,路過荷花塘時,低矮的楊柳拂過男人的肩膀,淡淡的薄霧籠罩在周圍。她看起來就像是杜以澤融化到了一片白茫茫當中去了。等他們談完了事情,她才追上了他的腳步。
剛才她聽到“外交部”這樣的字眼,於是問道:“日本方面有沒有人來處理這事?”
杜以澤特意放慢了腳步等她:“有,但是他們也管不著,該判的還是得判,頂多把屍體拿回去下葬。”
“為什麼?”
“國際上有禁毒法,全世界一百二十多個國家都加入了條例。小坂裕生在越南,寮國的販毒案底不少,這種毒梟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是死罪。”
“但是他主要的經濟來源不是販毒,而是販賣古董。”她不想便宜了這號人。
“對,但是國際法上並不追究盜墓賊。”
“太便宜他了,小坂裕生過去的兩年裡偷偷販賣了不少古董,有些甚至是博物館級別的文物……”她頓了頓,想到那些珍惜的文物都是透過自己的手流向市場的,忽然覺得過去的日子裡自己無非扮演的是一個同謀的角色。
這麼一想,過去一年的時光過得簡直是浪費無比。
一陣風吹來,吹散了許多的思緒。靠近陵園的地方,她聽到了教堂裡傳來的祈禱聲,背景曲是?亨德爾的《彌賽亞》?——之所以認得這曲子是因為她前世曾被幾個傳教士教過幾門功課。那是十九世紀初的中國,來華傳教的外國人都信仰著基督。而所有的傳教士都會在禮拜天去教堂裡當臨時的神父——那時候迷茫的人可比現在多得多了,需要懺悔的人也很多。
轉過長長的林蔭花道,她看到了樹蔭掩蓋之下的殯儀館。裡面沒有開燈,窗簾都關著,四周都是黑與白裝飾著的圖案,再也看不到第三種顏色。進了電梯,下到地下一層,四周的氣氛都陰涼了起來。牆上掛著的照片都是黑白色的,木頭邊框的展示欄裡寫著喪葬服務的流程。空調溫度低得像是要冰凍起來。
這種溫度適合儲存屍體,不一會兒她就看到了屍體——記憶中那個活潑又恣意的女子此時此刻沒了聲息。陽子的臉頰蒼白,雙眸緊閉,躺在了冰一般的冰櫃裡,被玻璃罩子好好籠罩了起來。她修長的雙手交疊在胸前,握著一束白百合花。百合花下,衣衫上破了一個血窟窿,如今已經幹涸發黑。
一瞬間沈悅很難過,原本以為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是實際上她根本還是個感情用事的人,為什麼陽子起來變小了呢?她楚楚的身影躺在冰櫃裡真可憐……沈悅看了又看,覺得陽子這一張臉真是小得可憐白得可憐,以至於她都不敢認了:“她變了。”
“屍體做過了處理。”杜以澤解釋道。
沈悅牽起陽子的一隻手,忽然覺得該恨的,不該恨的,還有那些念念不忘的傷心難過都隨著她的體溫一起冰冷了下來。原來人世走一遭就這麼簡單,但是她得弄個明白,至少明白陽子到底是怎麼走的——
“我以為她不會出事的。”
“姐姐,那一晚上沒有人是無辜的。”
“陽子她到底是怎麼去世的?”她轉而打量陽子襯衫上的一個血窟窿:“是警察還是小坂裕生的人開的槍?”
“沙漠.之.鷹號□□子彈,小坂裕生親自動的手,事後判定是誤殺。”
沈悅無言以對,良久,她才安靜地離開了這裡。
這樣……也好……或許對陽子來說也是個解脫。
接下來是去看小坂裕生的屍體。
同樣的冰櫃,玻璃罩,罩子底下的屍體垂垂老矣,一縷縷白發散落在頭蓋骨的周圍。幾天不到的時間,這屍體的毛發就已經全部脫落了。在這之前,她十分不相信小坂裕生死了。而現在,她看到他的腦袋是被對穿的,子彈的作用挺大,半張臉幾乎都崩了,剩下的半張臉的五官清晰可辨,活脫脫是小坂裕生。
她注視了一會兒:“希望這家殯儀館有個服務叫做挫骨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