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佩清嫁入謝家三十年有餘, 對老爺子的脾氣早就摸透。雖不敢正面頂撞, 但在如何旁敲側擊能讓他不至於太生氣又不得不在意這件事上,她還是頗有心得。
知子莫若母, 謝申剛才電話裡說的那番話博同情的成分有多少她自是明瞭。原本確實打定主意要站中間立場,可是江棠棠親手給她織的圍巾還掛在臥房衣架上,雖然那走線連梁媽隨手挑的毛線杯墊都比之工整幾倍, 但就是這樣才顯出質樸的真誠。
罷了,到底拿人的手短, 再想起自己從前和謝申父親談戀愛的時候為了博得老爺子首肯, 也是吃了不少苦頭, 莫名又生出些同病相憐的感受來。
她也只能做到這份上,其他的全看他們造化。
謝知行將棋子重重下到棋盤後,對面的小陳眼觀鼻鼻觀心,從棋盒內拿起一顆白棋在指尖摩挲著久久未落,低眉垂目等著他發話。
有風吹過, 風聲襯得現場一片靜默。
謝知行冷哼一聲, 側頭對盛佩清道:“你的眼光也是越來越不濟, 就那種普普通通的東西說得跟稀世珍寶一樣。”
盛佩清順著話, “所以說還是爸您眼光獨具,一眼就看出那手串不怎麼樣直接讓人擱進雜物間。”
梁媽接著說:“老爺子和太太都是懂行的人,像我們就不一樣了,沒別的也就圖個戴著好看吉利。”停頓少刻,抬眸瞧了瞧謝知行的表情,躊躇道:“那……”
謝知行斂眸在這倆一唱一和的人之間巡視, 倏地站起身手一揚,“不下了!小陳你今天不在狀態,下次準備好了再擺棋局!”
小陳:“……”
盛佩清也跟著站起,“爸,您看雜物間那東西要不就……”
謝知行冷然瞧她一眼,“梁媽在謝家做事這麼多年,你就拿那種垃圾玩意兒打發她?”
梁媽趕緊道:“不礙事不礙事!”
謝知行側臉一滯,半晌才出聲:“沒這說法!拿我謝知行當什麼人?”稍緩情緒後又道:“梁媽,我沒記錯的話下個月是你兒子生日,我就當送他個禮物,讓人給你找一串更好的,雜物間那串拿不出手。”
梁媽和盛佩清暗暗對看一眼,“那……就謝謝老爺子了。”
謝知行沉沉“嗯”一聲算作回應,背起手往屋內走。
盛佩清跟在他背後進屋,走到前廳,謝知行忽然轉過身來,抬起手懸空指指她。
她明白這動作即是無聲警告,但剛才在後院已經探出老爺子態度裡的可乘之處,“爸,其實……”
謝知行直接打斷,“這是準備給你那寶貝兒子當說客了?剛才在院子裡我沒發難是在他們面前給你留面子,那些沒用的話你少跟我說。”
盛佩清拿捏著分寸,“爸,再怎麼說棠棠也是您老朋友的外孫女。您真忍心讓她這每回送的東西都進了雜物間?是,那對您來說都是不入眼的玩意,但對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來說,花的心思可不是能用錢衡量的。”
謝知行坐下,兩手覆在膝上,“她要是以故友外孫女的身份送我,我自是珍而重之。但,她現在做這些,分明就是討好,是收買人心。”又看向盛佩清,“你別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她還收買你和梁媽。”
“爸,”盛佩清輕喚一聲,也落座,“我和梁媽再怎麼說也是活了大幾十歲的人,還能被一個小姑娘一條圍巾一雙手套給收買?”
謝知行哼聲,“有沒有被收買你們自己心裡清楚。”
他的態度依舊強硬,但語氣似乎有所松動。
盛佩清眉目間浮上柔色,愈顯姿容風雅,“其實我明白您的顧慮,也不得不承認棠棠從客觀條件來說確實不是小申最適合的物件。但話說回來,感情這事有時候也是冷暖自知。您看,自從他和棠棠在一起,回家的頻率是不是都變高了?”
“當然,您肯定要說他是為了爭表現,可是無論如何您不得不承認他比以前更有家庭觀念。這些改變是誰帶給他的,不用我說您也知道。再者,他們兩個要是真不在意您,又怎麼會這麼努力討好您?小姑娘沒您的同意都進不了謝宅,除了送送東西那也是沒有別的法子。”
謝知行靜默良久,抬了抬眼皮,“小盛,你這攻心的本事是越來越厲害。”
盛佩清聞言一笑,“爸,可能真的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江家的孩子兜兜轉轉又和您孫子遇上,有時候這因緣際會,不得不信。”
謝知行起身,“緣分是一回事,適不適合又是另一回事。棠棠她在我眼裡就是個不成熟的孩子,我不看好她能做小申的賢內助。”略側肩看盛佩清,“以後你和梁媽都少在我面前為她做戲。”
盛佩清暗忖說得口幹舌燥繞了一大圈還是回到原點,心裡多少有些失落,都坐在椅子上忘了起身。
謝知行瞥她一眼,徑自往樓上走。
盛佩清嘆口氣,正要站起來,驀然聽得老爺子漸行漸遠卻清晰有力的聲音——
“行了,等我這趟去四川回來,你和她約個日子,我再親自見一見。就這一次,再不過我的眼,以後免談!”
元旦一過,君禾北美分部的聞正安交接完畢手頭事務歸國。落地開機第一件事就是和謝申報道,謝申在辦公室接到電話,讓他先休整兩天和家人好好團聚再正式到總部上班。
掛下電話,他看一眼沙發裡坐著認真書寫的人。窗外夜幕深沉,江棠棠從進他辦公室開始就維持著這個姿勢,兩個多小時過去,連他都完成手頭工作,她還在孜孜不倦地寫字。
在外頭通間辦公的幾個秘書都已經下班,連aber一個小時前也熄了自己秘書室的燈。
換作以往,這種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江棠棠早就蹭過來對他毛手毛腳了,恨不得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可現在竟然連正眼都不帶瞧他一眼。
謝申合上檔案,負手環胸踱步過去在她身旁落座,沉聲問:“在寫什麼?”
江棠棠脫了鞋兩腳收在沙發上,將筆記本擱在大腿上寫著,聽他問話拿筆戳了戳太陽xue,“賀老師給我的資料我做一下筆記。上回聽他講了很多我還沒來得及消化,還好他不嫌我笨又給我說了一遍,還把自己手上的資料都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