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奇怪!”蒲先生驚嘆一聲,遂閉目思忖。不一時,輕聲道:“莫非……那車夫是由寧廣生裝扮?”
寧採臣、聶小倩、南宮愛三人聞言登時一愣,不由面面相覷。片刻,只聽南宮愛拱手道:“蒲先生所言極是,只可惜七年前我等徑直下了殺手,並未拷問通姦之事,故此無從知曉此間手段。”又長嘆一聲道,“若十三年前有蒲先生坐鎮公堂,怎生能容那姦夫淫婦逍遙法外如此之久?”
“十三年前,我尚是一介青澀書生,腹中豈有如今這般見識?”蒲先生道,“不言此處,敢問南宮姑娘,十三年前家中終究生了什麼事故?”
南宮愛長嘆一聲,道:“彼時家父聽信縣令之言,自衙門返歸家中便尋賤婦動手。家兄欲加阻止,卻被家父兩拳打翻在地,徑直闖入屋內。只恨姥姥死命哭喊救命,未及,便惹來四方鄰裡將家父按倒在地不得動。未經數日,家父一晚又按捺不住,直尋賤婦動手,卻不料方才闖入屋內便沒了動靜。少頃,房中忽火光沖天,只見那賤婦撞破房門,哭喊宅中失火,徑直領我二人奔逃。那賤婦將我二人一路拽至醉夢閣,稱:‘如今本家付之一炬,只好將你二人送來此處安身。還請你二人切莫與外人透露真姓實名,以保全亡父家門名聲。’言罷竟取了錢財匆匆而去,將我二人留在醉夢閣,發配至廚房終日生火。”
言至此處,聶小倩搭話道:“在醉夢閣,我姊妹二人極是勞苦,卻絲毫不敢有所怨言,因鴇頭與龜公極是殘暴。小女耳聞曾有一歌伎因家中老父病危欲請辭返鄉,不料遭鴇頭一口回絕,那歌伎一時心急,遂出言頂撞幾句,不想鴇頭惱羞成怒,喝令龜公將其活活打死。那歌伎之姊見狀悲憤交加,尋得機會溜出醉夢閣奔往衙門報官。惹來衙門人馬突入閣中將老鴇與龜公悉數拿下。其後據傳縣令命衙役將龜公連打大板,至死方休;將老鴇吊在城門活活餓死,又請來陳阿婆代職,將‘醉夢閣’改作‘馨夢閣’……”
話音未落,只聽南宮愛低聲道:“妹妹,時至今日我亦時常想起,如今我等雖報得大仇,卻實在於阿婆有萬千愧疚。”
聶小倩聞言登時沒了聲音,須臾方才答道:“姐姐所言極是。若非婆婆搭救,又傾盡心血傳授技藝,我二人何以報仇?想阿婆苦苦尋我二人七年不得,實心痛有如刀絞。”
言罷,姊妹二人皆許久垂頭不語。蒲先生見此,道:“既如此,南宮姑娘何不就此返歸閣中與陳婆婆相見?”
聶小倩聞言,憂鬱道:“若婆婆問起七年前之事,實不知當如何作答。”
蒲先生聞言大為搖頭,正欲答話,卻聽南宮愛道:“編個託詞糊弄過關自是不難。妹妹所言亦非此事,”未及言罷,南宮愛長嘆一聲,又道,“而是我姊妹二人不聲不響,失蹤已有七年之久,如今又有何面目相見?”
話音剛落,只聽寧採臣義正詞嚴道:“娘子,南宮姑娘,依我之見,二位當務必與阿婆報個平安。”見二人正欲搭話,寧採臣當即厲色道,“莫非二位打算因一己之疚,苦阿婆擔憂一世麼?”
“正是此理。”蒲先生附和道。
二女聞言登時淚如雨下,只聽南宮愛道:“採臣所言甚是,阿婆正因我之怯懦白受許多痛苦,小女著實罪孽深重!”
待二女漸漸平靜,南宮愛與聶小倩道:“妹妹,不如明日一早,我二人便往馨夢閣,與阿婆請罪如何?我實不願阿婆再因我二人多生一絲愁苦。”聶小倩點頭道:“就依姐姐所言。”
聽此,寧採臣道:“明日我當隨二位共往請罪。此事,我亦難辭其咎。”
蒲先生見狀,欣慰道:“好,此事便如此議定。”言罷又與南宮愛道,“南宮姑娘,且說回馨夢閣處:昨日我等與陳婆婆借問昔日之事,聽聞曾有一婦人自稱南宮姑娘之母,尋至馨夢閣大鬧,欲與南宮姑娘相見。”
“正是那賤婦,”南宮愛斬釘截鐵道,隨即又諷刺一笑,“倘若泉下有知,那賤婦定在心中懊惱不疊罷。”
“何出此言?”蒲先生問道。
“若非那賤婦彼時貪戀錢財,將我二人賣至醉夢閣,而是將我二人反鎖門中付之一炬以絕後患,卻怎至於落得今日這般下場?”南宮愛嘲弄道。
蒲先生聞言,試探道:“莫非彼時大鬧馨夢閣之婦人,正是……”
“正是那賤婦沒錯,”南宮愛道,“那賤婦聽聞金華馨夢閣有正值豆蔻年華的兩女以擅繪蘭梅聞名,遂急忙尋來此處巴結求財。”
見蒲先生正猶疑不語,南宮愛嫣然一笑,道:“小女與舍妹早在家中時,便酷好繪畫蘭梅,那賤婦自然知之。至於年齡,自然更不在話下。”
蒲先生聞言如夢方醒,忙抱拳道:“南宮姑娘莫非有神通?竟可看破小生所想。”
南宮愛微微一笑,繼而道:“實不相瞞,小女被那賤婦投至醉夢閣時尚不知失火案真相,但在爐旁日夜生火時反複推敲,漸漸疑心是那賤婦出手害了家父,又縱火滅跡,投奔姦夫而去。而後我二人由阿婆悉心培養提攜苦練技藝。待到畫藝已成、在金華頗有名氣時,我偷與閣內人士詢問,竟得知那賤婦在失火次日,便攜姥姥與家兄二人遠遁,更聞得我二人葬身火海之說辭。我登時恍然大悟,料想我昔日在爐邊之慮絕非多疑,而是事實如此。自彼時起,我姊妹二人便下定決心,定斬盡賤婦一家與家父報仇!
“但雖有決意,我二人卻在閣內無法動身,更無從得知賤婦一家下落。卻不想正苦惱間,那賤婦竟自投羅網!彼時我雖正在屋內繪畫,卻一耳認得那賤婦聲音。我正欲動身,卻思忖若擅自出門相認,定遭阿婆責備不提,若阿婆將那賤婦逐出馨夢閣,永不得踏入,豈不斷了她前來送死之途?但若不相認,我又唯恐那賤婦就此打消念頭,再不見了行蹤。”言至此處,南宮愛忽然住了口,與蒲先生詭秘一笑。
蒲先生見狀哈哈大笑,道:“南宮姑娘卻有些頑皮!彼時南宮姑娘脫身之策,與七年前二位在閣內消失之法正是同一計。以我狐鬼居士之見,南宮姑娘當是在屋內裝作閣中侍婢,尋機開門溜出,混入人群罷?”
南宮愛聞言一挑眉,笑道:“蒲先生既可破解謎題,此間雕蟲小技自是不在話下。”
蒲先生亦笑道:“多謝南宮姑娘抬舉。”
南宮愛嫣然一笑,繼而道:“彼時我裝作侍婢,正溜出門外檢視,見那賤婦已被逐出閣外,卻仍大叫不止。我又好氣又好笑,忙小步追上,直至街巷無人處方才輕聲搭話。那賤婦認得我又驚又喜,卻不料尚未寒暄罷了,便張口言稱拮據,又咬定我有王侯將相前來攀附,當早已腰纏萬貫,遂與我索取銀兩。我滿面堆笑,忙自袖中取了銀兩獻上,又約定若有所需,當將我姊妹二人窗外街邊一棵梧桐樹上塗漆。若如此,次日便在午時,梧桐樹下相會。”言至此處南宮愛忽一聲驚叫,道,“糟了!當由蒲先生道破此處才是。”
蒲先生苦笑不已,道:“還請南宮姑娘放過。彼時距今已有七年,那梧桐如今可仍在原處小生尚不得知,又何談塗漆之事?”
南宮愛忙道:“蒲先生所言甚是,此處確實有些強人所難,可惜。”略加停頓,又道,“那賤婦彼時誤以為我與妹妹二人仍被她蒙在鼓裡,卻不知我二人與她錢財,實是為放長線釣大魚罷了。七年前相會時,那賤婦收定了錢財,忽命我喊來妹妹。我與她託詞道我二人之錢財皆已在此,那賤婦果真中計,急迫道她遭了惡霸欺淩威脅,求我二人與她報仇。我聞言大喜過望,心中思忖或可借機斬除賤婦全家,遂忙喊來妹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