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君明珠
齊宮規制嚴密,守衛森嚴,出入皆有定例,逃離難如登天。南喬木與蕭翰之籌謀多時,權衡再三,唯水道尚存機會。
泬水引入齊宮後稱為明渠,為防刺客,齊宮在明渠入口處設有閘口,水道中設有石柵,侍衛會沿明渠巡邏。
南喬木帶著雪霽順明渠潛遊,避過三波巡邏,繞過石柵,用匕首撬開鐵網鏽蝕處,強行擠出一道縫隙,逃入泬水深處。
五月河水正值豐盈,雨水增多,水流變得湍急,正午陽光熱烈,河水錶面曬得微暖,深處依舊冰涼。
一陣“嘩啦”聲響,南喬木帶著雪霽從冰冷河水中鑽出。
整夜潛遊,南喬木體力幾乎耗盡,他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息,顧不得肺中疼痛,一出水便急切低頭看向雪霽:“可還好?”
雪霽潛入水中不多時小腹便覺疼痛,此時疼痛愈劇,但她知道此時尚在危險中,不欲南喬木擔憂,歪頭靠在南喬木胸膛,不讓他看到應已慘白的臉色。忍著疼痛輕輕道:“在齊宮吃了許多補藥,身體好得很,不像南大哥,才遊一夜就體力不支。”
她不肯讓他看到臉,用說笑轉移他的注意力,但她說笑的聲音極輕,身體更是綿軟無力……南喬木憂心忡忡,在雪霽發心落下一吻:“前方蘆葦叢有蕭翰之的人接應,很快就到。”
落在發心上的吻出於情難自禁,不輕不重,說是兄長擔憂妹妹也不為過。雪霽輕輕“嗯”了一聲,疲累地閉上眼睛。
南喬木拼盡餘力遊向岸邊,葦叢中鑽出幾名男子,迅速接應兩人。
幾人皆是男子,雪霽接了衣物,獨自鑽入葦叢中換衣。
南喬木一邊換衣一邊問道:“有沒有驅寒湯藥?”
“此地不好熬煮湯藥。”幾名男子取出南喬木收在皮囊中的衣物,一邊套在一具女屍身上,一邊回道:“東去途中,在歇腳處或能熬煮湯藥。”
南喬木緊皺眉頭,卻也無法可想。
換了幹淨衣物,雪霽在灼熱的陽光下依然渾身發冷,小腹中如墜著一塊冰,正想走時身下忽然一熱,癸水不期而至。
雪霽微微一愣。
自至齊都,她一直未來癸水,女禦提醒過幾次,想召太醫請脈,雪霽漫不經心懶得理會,更想萬一齊長寧改了主意要她侍寢,癸水紊亂還能周旋,於是駁了女禦提醒,只道補品吃得太多,亂了日子。
不想泡了一夜冷水,反倒來了癸水。
小小意外而已,時間急迫,當前最重要的是盡速逃走,雪霽撕下中衣擦拭墊好,忍痛鑽出蘆葦叢,什麼也沒說。
南喬木已裝扮成須發皆白的老人,那幾人道聲“得罪”,又將雪霽裝扮成中年婦人,從蘆葦叢中牽出幾匹馱著包裹的毛驢,道:“先扮作回鄉祭祖的一家人,下個歇腳處再換裝扮。”
雪霽騎著毛驢,隨幾人往齊都郊外行去,路上偶遇行色匆匆的鄉民,聽聞齊都自昨夜起封城,全城戒嚴,在各驛道、水道多置關卡,嚴格盤查過往行人,並往各裡各鄉逐一搜查,凡有生面孔經過,檢舉有賞,收留瞞報處罰。
這樣大的陣仗,卻沒有張貼通緝告示畫像,也不知在抓捕什麼人。
鄉民猜測是有敵國奸細潛入齊都,偷了重要情報潛逃——通往南方的水陸道路盤查最嚴,難道是蕭氏狗膽包天來偷情報?蕭氏能夠偷盜重要情報,難不成藉助了獨得天子寵愛的雪夫人之力……眾說紛紜,人心惶惶。
“不能再走大路。”南喬木指著輿圖道:“我們從這裡翻山陵往東去。”
“往東?”雪霽微蹙眉心,低聲提醒道:“往南盤查最嚴,不代表其他方向鬆懈,此時應避風頭,不如蟄伏數月,待風聲稍緩再圖行動。”
“蕭翰之已在東海備好海船,等著接應我們,他身份特殊,雖傾盡全力謀劃佈置,但種種舉動瞞不住太久。”南喬木道:“蕭建德懼怕北齊,若知道蕭翰之所為,一定會裁撤他的所有佈置,故而等不得。”
那時,蕭翰之追來阻止她和親;如今,蕭翰之傾盡全力接應她離開北齊。
一片赤誠,不計得失,得友如此,人生之幸。雪霽眼眶微熱,深吸一口氣:“嗯,我們晝夜兼程,加緊速度。
晝夜兼程是最好的選擇,但濃妝也掩不住雪霽蒼白的臉色,南喬木擔憂她的身體狀況,低聲道:“晝夜兼程吃不消的……”
“事不宜遲,遲則生變。”雪霽用南喬木說過的話堅持道:“我吃得消。若不盡全力,齊長寧很快就會追上我們。”
南喬木看著雪霽蒼白的面容,很想拒絕,但雪霽直直看著他,毫無退縮動搖,僵持片刻,南喬木敗下陣來:“好,晝夜兼程。”
昨日天未亮,天子忽然出宮前往京畿軍營;及至傍晚時分,昭陽殿魏夫人又忽然對外宣稱雪夫人身體不適,所有人不得往鳳皇殿;之後天子回宮,下令封鎖齊宮,各殿各署人等,皆不得擅離所在之處。
太醫署諸人閉門不出,只聽外面甲冑摩擦聲與禁衛奔走的腳步聲回蕩,心中惶恐,不知發生何事,戰戰兢兢等到天亮,等來聖諭,令太醫令隨時等待傳召。
太醫令本已做好去鳳皇殿的準備,不想傍晚時分被傳召,竟是騎馬跟隨天子出宮。
太醫令不知要往何處去,不知要為何人診治,更不敢問。
煙塵騰起,駿馬如飛,大齊天子疾馳在前,太醫令跟在隊伍最後,一把老骨頭幾乎顛散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