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線
雪霽以為自己將情緒藏得很好，卻還是瞞不過齊長寧。
女禦說什麼來著？“殿下不用強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陛下就喜歡殿下本來的樣子。”
既然瞞不過，就試著按女禦的話去做。雪霽蹙眉：“臣妾聽說，大齊宮規如軍規，令出如山，令行禁止。陛下，是這樣麼？”
齊長寧果然臉色緩和，甚至微微笑起來，勝過春日最和煦的陽光：“後宮有規可循，省去很多麻煩，但你若不喜歡，朕會讓昭君許以特例。”
齊長寧是喜歡自己的，願意讓自己成為特例；但不會為自己破壞魏昭君在後宮的威嚴，是魏夫人許特例，而非天子許特例。“後宮妃嬪每日要去義姊那裡請安，時常聚會。”雪霽任性道：“可臣妾好清淨，能不能不要例行問安，參加聚會？也別讓人來鳳皇殿請安、聚會？”
“好。”齊長寧沒有一絲猶豫：“朕會叮囑昭君免去你的請安、聚會，非你相邀，也不讓任何人來打擾你。”
他答應了。
“謝陛下。”雪霽目光幽幽，得寸進尺：“陛下，臣妾不想見齊恪。”
依禮制，皇子齊恪需正式拜見雪霽夫人，但因南喬木之故，雪霽有足夠的理由迴避齊恪。
齊長寧沒有像剛才一樣立即應允，他握住雪霽的手，放在掌心輕輕摩挲，放緩聲音道：“恪兒拜見時，朕也在。無需多言，一切依禮制行事便可。”頓了頓，目光深邃，聲音約發低緩：“雪霽，南喬木與你並非真正兄妹，他做的事，不會牽連到你身上。”
心髒彷彿被針刺了一下，雪霽強自按下突如其來的刺痛，按照女禦的話去猜齊長寧的心思：魏昭君和齊恪，都是齊長寧的底線，越過界限，自己的請求不會被允許——齊長寧對自己的喜歡，遠遠不足以破壞北齊與西戎的聯盟，去殺歌瑪。
她必須降低齊長寧的底線。
雪霽垂下眼睫，輕輕的、失望的“嗯”了一聲。
齊長寧一直握著她的手耐心等待，等來這聲“嗯”，齊長寧手上的力度微微一緊：“除了此事，別的都可以。”
雪霽抬眼看向齊長寧，第一次在齊長寧深如淵海的眼中看到迫切，於是她淡淡道：“陛下，臣妾沒什麼想求了。”
齊長寧握她手腕更緊，聲音放得更低：“除此之外，想要什麼朕都答應。”
毫不猶豫，柔若無骨的纖細手掌從齊長寧手中抽走，雪霽像最懂事的妃子那樣道：“陛下，真的沒有了。臣妾求得太多，已失分寸，以後不會了。”
殿內寂靜下來，剛剛被話聲蓋過的細小聲音紛紛湧出來，燃香輕微噼啪，廊下依稀幾聲鳥啼，珠簾晃動摩擦。
雪霽靜靜等待齊長寧的反應。
齊長寧看著雪霽，在她柔順的神情下，眼中有略帶挑釁的期待。
齊長寧歷經坎坷步步籌謀才有今天，在以前一無所有、隨時可能被殺的日子裡，早已學會察言觀色洞悉人心，他知道雪霽是在以退為進。
“恪兒對南喬木怨念深重，”齊長寧看著雪霽的眼睛：“前來拜見恐怕禮數不周，朕免他覲見。”
雪霽的期待得到滿足，眼中挑釁退去，她看著齊長寧，輕聲道：“謝陛下。”齊長寧退讓了，她不能再咄咄相逼，也要退讓一些，讓齊長寧的退讓得到一些回饋。
齊長寧重新握住她的手，這迴雪霽沒有躲避。
他的手修長有力，溫暖幹燥，長久握著雪霽的手不發一言，久到銅壺滴漏不可計數，齊長寧緩緩道：“雪霽，我說過，你在我面前不必拘束，只有你我兩人時，我不會對你稱朕，你也不必自稱臣妾。”
這種口頭上的親密無關要緊，雪霽柔順接受，將之作為另一項給齊長寧退讓的獎勵：“是。”
滴漏叮咚一響，齊長寧頓了頓，又道：“雪霽，你對我，什麼事都可直說。”
雪霽心中哂笑：齊長寧什麼都知道，自己以退為進的心機手段，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但他知道，還願意退讓。
是不是意味著，她可以更過分一些，繼續降低他的底線？
魏昭君沒想到齊長寧會從鳳皇殿過來，立刻遣散一眾妃嬪，獨自迎駕。
“恭賀陛下與雪霽新婚之喜。”待齊長寧落座，魏昭君奉上一盞香茶：“義妹身世飄零，能夠託庇於陛下，足以為歡。”
齊長寧接過茶盞，緩緩飲了一口茶，袖口隨動作微褪，露出腕上一道細微新傷。
魏昭君一眼看到細線樣的新鮮傷口，關切道：“陛下受傷了？”
齊長寧放下茶盞，衣袖垂下掩住手腕，隨意道：“晨起練功時不慎劃傷，無妨。”
與雪霽洞房後依然早起練功……魏昭君心中一鬆，笑道：“這還是臣妾第一次見陛下練功受傷。”頓了頓，試探道：“義妹初來，侍寢的安排……”
“不必費心此事，”齊長寧道：“朕自有安排。”
意料之中的答案，魏昭君毫不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