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玉蘇阿還要往前,雪霽合身撲上,借沖勢撲倒玉蘇阿,緊緊摟著她用西戎語道:“軍主不會有事的,大居次冷靜,他們喊的是讓軍主留步,只要軍主停下就好,皇帝讓軍主思過而已,沒想殺他。大居次,冷靜。”
雪霽緊緊抱著玉蘇阿,一口氣說了許多,玉蘇阿只在她懷中掙紮:“都怪我,要不是為了見我,軍主不會出事!小骷髏,我怎麼能冷靜,那是軍主啊,軍主有危險!”
箭簇所指下,一往無前的寧王殿下停下腳步,折返室內。
以殺神之名震懾天下的虎兕軍之主放棄硬闖,眾人心頭均是一鬆,背後冷汗淋漓。
吹哨的僕從不敢懈怠,跟著齊長寧走入室內,從不提要求也無需服侍的寧王殿下命道:“取琴來。”
僕從慌忙命人取來瑤琴,忐忑道:“此琴久未彈奏……”
“出去。”齊長寧將琴置於案上,道:“關門。”
出去、關門,便無法監視室內情況,僕從正要反對,齊長寧冷冷看了他一眼。俊美如寒星的修眸中殺意冰冷,僕從的心髒宛如被冰箭射穿,冷到連牙齒都在打顫。
只一眼,寧王殿下便從卸甲歸田計程車兵變回殺戮血海的虎兕軍之主。
僕從說不出一字反駁,哆嗦著退出關上屋門,直退到圍攏過來的守衛中間,才啞著嗓子道:“圍住這間屋,若有異動沖進去。”
屋門關閉,室內極暗,對室外奔跑的聲音置若罔聞,齊長寧坐在昏暗中模糊了面上神情,隻手上調弦動作顯出急迫。許久不曾撫琴的手指按上琴絃,撫出風雷之聲。
片刻後,室外再次響起平和悠然的琴聲,帶著問候,彷彿來自雲深處。
齊長寧眼中漪瀾翻湧,心中掀起更大波瀾,洶湧彭湃難以自平,費盡心思追逐此琴音,倏隱倏顯,若往若來。
那時雪霽牢牢抱住玉蘇阿,兩人正拉扯間,院內驟然響起一聲烈如風迅如雷的琴音。
兩人一怔,同時停止糾纏。
“是……軍主?”玉蘇阿握住雪霽雙手,激動道:“小骷髏,你懂琴,一定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快告訴我!”
雪霽定定神,專注傾聽琴音,彈奏手法雖生疏然琴韻十足,從風雨欲來到雷雨大作,隆隆蕭蕭,其音盡顯風雷之蒼鬱險峻。
“這是《風雷引》,傳說中魯人遇神而得。風雷大作乃神意,凡人不可抗拒,須遷善改過,免遭天譴。”磅礴的琴音中,雪霽對玉蘇阿道:“我想,曲中之意是在以風雷比喻聖怒。”
“然而琴曲雖奇縱突兀,琴韻卻氣勢雄穩不露一絲頹意。”雪霽幽豔如湖的眼中碎光點點:“軍主意志堅韌,絲毫不為風雷之怒所動,不畏神意亦不懼聖怒。大居次,你聽。”雪霽溫柔地引導玉蘇阿聆聽曲中之意:“仔細聽,節奏雖狂烈,卻始終不曾脫離軍主的掌控——軍主是在告訴你他沒事,讓你別擔憂也別沖動。”
“小骷髏,你快奏琴告訴軍主,”玉蘇阿含著淚,催促道:“我聽懂他的意思了,絕不沖動!”
隔著重重院牆,禁錮於室內的琴聲終與牆外再次響起的琴音和鳴,顯出一派雨過天晴後的高爽遼闊、鴻鴣遠志。
極雲霄之縹緲,風雷盡消,琴音終止伊人離去。
寂寂室內,虎兕軍之主端坐如鐘,闔上雙目耳中仍有餘音繞梁。
“已令現場聽聞琴音的所有人哼唱過琴曲。”曹常侍苦笑道:“眾人哼唱皆不相同,宮中琴師也聽不出個所以然,更無從推測琴曲所傳之意。”
“這兩人倒是知音,把其他人耍得團團轉。”齊桓哼了一聲,靠向椅背:“之前那個‘諸神寵兒’和老十一說西戎語,騙過央珍;別院中不乏通曉西戎語的僕從,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她居然用琴聲與老三暗通款曲。”
“朕忘記了,老三那時酷愛學琴。”齊桓的目光穿過深幽大殿,望向遙遠的前塵,恍惚中帶些傷感,喃喃道:“‘粹質如冰玉,風逸絕群’,齊小公子好人才呀好樣貌……”
曹常侍屏息而立,幾乎與空氣融為一體,任由齊桓沉浸於過往回憶。
“嘿嘿,王甫那老混蛋死得慘,死得妙。”皇帝的些微傷感一瞬而過,重振精神:“蕭天子的江山落到我齊氏手中,前車之鑒不可不防,齊氏子弟絕不可出情種。”
“耆善大居次將為儲君妃,只有老六圍著她團團亂轉。”齊桓的自言自語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帶出回聲:“結果呢,一場秋獮試煉,也只有老六拋下玉蘇阿趕來救駕。”
“朕當年拋妻棄子,被人罵無情無義,沒想到報應到朕的兒子身上。”齊桓自嘲道:“老曹,別縮著了。你說那小女奴有何不同尋常之處,讓老三和老十一都和她糾纏不清?”
“僕不知。”曹常侍回道:“但雪霽姑娘殊色豔異,世無其匹,知好色則慕少艾,人之常情。”
“老十一也就罷了,老三會好色慕少艾?”彷彿聽到天下最好笑的事情,齊桓哈哈大笑:“從來只有少艾好色慕他!只有女人才在乎什麼美不美愛不愛的,老三是要稱孤道寡的人,哈哈。”
曹常侍緊緊閉著嘴巴,不敢發一聲。
“天下美人何其多,再絕色看幾年也厭了,一群傻女子還要爭什麼‘天下第一美人’,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爭來何用?”齊桓不屑道:“耆善大閼氏、南朝蕭公主、‘心上花’、還有魏氏女,她們的美麗遠不如帶來的好處重要。”
“那日在帳中,朕本想傳旨殺了那名迷惑老十一的耆善女奴。”齊桓眯起眼睛,回憶著當時劍拔弩張的情形,喃喃道:“老三居然為了救她和朕撕破臉,前些日子又為她恐嚇央珍,呵,活像個傻透頂的痴情種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戲?老三的心思,朕猜不透,一個毫無根基的女奴能助他什麼?”
“朕寧可他說要娶玉蘇阿,就像當年他要娶魏昭君一樣,總有所圖。”齊桓闔上眼睛,捶著頭道:“人老了,還要為子孫操心,沒一個省事的東西,糟心!老曹,有沒有樂子?”
“陛下,”曹常侍輕聲道:“央珍夫人為解陛下之憂進獻了三名美人,早已等候多時,陛下可要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