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規矩森嚴,約束太甚。”齊長寧緩緩道,“若你想進宮找大居次敘舊,寧王妃會帶你進宮。”
每次入宮都要麻煩寧王妃的話,也太不方便了。雪霽低下頭,碧湖一樣的眼中光彩淡去。
齊長寧看到雪霽低頭,不禁放柔聲音道:“寧王妃以往經常入宮探望魏夫人,最近因籌備生辰宴方才耽擱,以後恢複如常,每月總要入宮十幾次——大居次亦可常來寧王府,你們二人時時都可相見。”
只要能不時晉謁魏無垢,總能見到魏無相,倒也不必非住在宮中不可。軍主說得對,宮中不比外面,規矩繁多,能夠常入宮比住在宮中好得多。雪霽想通此事,抬頭向上首道:“多謝寧王殿下、寧王妃殿下。”笑容淺淺,眼眸閃閃,足見開心。
齊長寧不禁微微翹起嘴角,魏昭君看在眼中,心中一嘆,轉而笑道:“我與魏夫人相交甚密,入宮頻繁到怕是你要嫌煩。”
玉蘇阿只聽到齊長寧說寧王府任她來,喜笑顏開,起身擠到雪霽席間,摟著她道:“小骷髏,以後我來寧王府,只怕也要來到你嫌煩。”
“還是我去找大居次吧。”雪霽認真道。“十一也住在宮中,我去找大居次還能順便探望十一。”
“哈哈,知道你同安王殿下要好了。”玉蘇阿的笑聲如同銀鈴,歡快清脆,“大不了我和安王殿下一起出宮來找你玩,依我看,比起你進宮找他,安王殿下更樂意出宮找你。”
雪霽還欲反駁,玉蘇阿拍拍她的肩,調皮道:“別以為我忘了,你要送什麼禮物給軍主慶生?”
此話成功阻止了雪霽的反駁,她起身走向正中,向齊長寧行禮:“與天無極,與地相長,恭祝寧王殿下壽如金石,佳且好兮去不祥,千秋萬歲樂未央。”
齊長寧凝視雪霽,低聲道:“有此一祝,於願足矣。”
雪霽望向齊長寧,幽豔雙瞳清澈明淨:“我別無長物,沒什麼好禮物。唯有以前學琴時胡亂續過的半闕琴曲,勉強算是自有之物,獻於席前,聊作生辰禮物。”
樂師捧來七絃琴,雪霽置琴於膝上,凝神斂容,先試琴音,隨即吟猱綽注,琴音飄邈如從天上來。
聽到熟悉的旋律,齊長寧雙眸陡然放大,身體前傾,幾乎失態。
許多年前,齊長寧還是“粹質如冰玉,風逸絕群”的齊小公子時,蕭天子盛寵的雅夫人夢遊天宮,聞仙樂飄邈,醒後依稀記得半闕曲,將之呈現禦前。蕭天子龍心大悅,設小宴延請重臣雅士,為這半闕琴曲取名為“天人授夢曲”。
宴後,齊長寧與母親弗夫人被雅夫人接到宮中,溫柔美麗的雅夫人親自教他這半闕“天人授夢曲”,就在齊長寧沉浸於美妙仙樂中時,傳來訊息,父親齊桓拋下西京所有家眷,只帶曾祖母、祖母出逃,投奔祖父西威侯。
頃刻之間,齊長寧與弗夫人由座上賓淪為階下囚。
故都陷落天子西狩,待雅夫人被誅,齊長寧母子失去最後庇護,從此掙紮求生宛在地獄。在那場似乎永遠不會結束的噩夢中,富貴安適的舊時生活留給齊長寧的最後印象,是那半闕“天人授夢曲”。
當年曾聞此曲者,歷經戰亂動蕩而倖存的,不過寥寥。寥寥之中,大多不願再提當年,齊長寧以為此曲已成絕響,再難聽到。
然而許多年後,在三境交界的邊陲小鎮,齊長寧又一次聽到清微淡遠、飄邈如仙樂的琴聲,旋律雖與“天人授夢曲”不同,格調卻渾然一體,疑為“天人授夢曲”的下半闋。追尋著飄渺琴音,齊長寧在陋巷中看到撫琴的素服蒙面少女,他駐足傾聽,依稀彷彿,重回無憂無慮的舊日時光。
可惜彈奏並不完整,聽到撫琴少女重複旋律時,齊長寧離開,在離開的途中遇到抓捕奉神少女計程車兵,議論幾人脫隊去抓素服少女的事情,齊長寧折返,殺了那幾個抓人計程車兵。
荒原上巨大的銀月猶在眼前,素服蒙面的少女漸漸與席間光豔如霞霓的雪霽重合,在清雅飄渺的仙樂聲中,耳邊響起曾在西戎聽到的歌謠:“……正如古老諺語說的那樣,有時耳朵先於眼睛愛上一個姑娘……”
原來冥冥中自有天意,在山雨相遇之前,他早就遇到了她。
齊長寧闔目,諦聽直戳內心最柔軟處的樂聲,心底確切知道自己再也掙脫不出這份宿緣。
纖指按在琴絃上,餘韻嫋嫋,素手抬起,雪霽抬首望向齊長寧:“此琴曲乃老師所教,不知來歷,只有上半闋。我愚陋淺薄,只因太愛此曲,才鬥膽妄續下半闋。今日獻於席間,博殿下一笑爾。”
齊長寧深深注視著雪霽,聲音略微沙啞:“此曲由夢而來,世上罕有人知……續得很好,我,十分喜愛。”
“此曲如此美妙,竟是由夢中而來麼?”魏昭君正詫異這樣一首宛如仙樂的琴曲,她怎會第一次聽到?原以為是雪霽老師所做,故而世間沒有流傳,沒想到齊長寧竟然知道。“殿下博聞強記,妾甚佩服。”
魏昭君先對齊長寧道,又轉向雪霽,溫聲道:“雪霽,我與你甚是投緣,今日想借寧王殿下的生辰宴,認你為義妹,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