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想到自己只是走出兩步,竟撞翻全部書架,所有書冊、羊皮卷散落一地。
闖了禍總要收拾,雪霽拖著跛足,先扶起一個木架。她發覺這些木架頭重腳輕,就算不放置書卷,空立也很容易倒下。
雪霽起了疑心,仔細觀察木架原本的擺放位置,看出極不合理:最近的木架離她站立處不過兩步,帳內空間明明很大,木架間距卻極密,只要一個倒下就會連環帶翻所有。
手指順著木架上的各層隔板抹去,只有中間及略靠上的位置十分幹淨,看著指尖在上沾染的微屑,雪霽蹙眉:書卷只擺放在木架中間靠上的位置,將將維持住書架不倒,卻又極易被碰倒。
太過刻意的佈置,像是專門等著她“闖禍”。
雪霽小心翼翼扶起木架,一一貼帳壁而立,又撿起書冊、羊皮卷,分門別類放置在木架底層,借書卷重量穩固木架。
收拾完一切,環顧帳內無礙,雪霽重新用黑布蒙上眼睛。
神師走向搭建在野外的小小帳篷,想到剛剛獲得的巨額黃金便心中快意,想到即將獲得的超然神權更加快意,至於大單於塞進來的小小女子,便成為快意之餘的消遣。
最近收集的三千書卷還沒來得及整理,只是混亂堆積在書架上,那些特意佈置的書架,只要稍微觸碰就會坍塌——據說那“諸神寵兒”是個跛足,定然受不了長久站立,總要活動活動。
闖了禍自然要接受懲罰,就讓那“諸神寵兒”不敢再有跟隨他的妄想,又不有失神師身份,還能讓大閼氏滿意……大閼氏,自己就再幫她最後這一次。
然後就要將神性權柄從她那裡收回——當然不是按照她以為的那樣轉交給玉蘇阿,而是歸於自己。
歌瑪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依靠自己得來,她已經白白享用這麼多年,也該夠了。
至於歌瑪不斷提醒的戈壁灘救命恩情和自己發過的誓言……神師幾乎笑出聲,自己從很久以前就明白的一個道理,歌瑪到現在都不明白: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情意,只有金子才是永恆。
很快就要擁有神權,再不用擔心失去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神師十分愉悅,不知不覺間哼起小調,一路走向專門給“諸神寵兒”搭建的陷阱。
推開帳門,本應散落一地的書卷整整齊齊碼放在木架上。
纖細的少女眼上綁著黑布,老老實實站在帳中,一動不動。
黑色兜帽下,神師皺起眉頭,冷冷道:“這裡的佈置怎麼變了?”
雪霽聽到有人哼著曲子走近,靠近帳篷時停下哼唱,進入後冷冷道:“這裡的佈置怎麼變了?”
“參見神師。”雪霽蒙著雙目,向聲音方向行禮:“剛剛我碰倒了書架,之前蒙著雙眼,並不知是如何佈置的,只得按自己想法重新佈置。”
“自己想法?”神師的聲音越發冰冷:“這裡有三千書卷,你重新佈置弄亂了,是要我在三千卷裡找要看的書嗎?”
淡色小巧的菱唇抿了抿,雪霽道:“時間緊迫,沒來得及寫下各類書冊放置位置。神師要是現在想看,我還記得一些,或者可以找出來。”
短短時間內擺放好三千卷書冊,現在說可以找出來?
神師冷笑一聲,黑袍翻卷,帶著一陣風經過雪霽身邊,站在貼壁而立的書架前,冷冷道:“我現在要看《黃帝天文佔》。”
“以燭架雕成蓮花的牛油蠟燭為起始,占星類書籍放在前三個書架。”神師沒說讓她摘下黑巾,雪霽只得蒙著雙目,指向左邊:“《黃帝天文佔》在第二個書架的最底層。不知神師想看哪卷?”
神師彎腰抽出一冊書,果然是《黃帝天文佔》,隨意翻了翻書頁,又道:“還要《考工記》。”
雪霽微微轉身,指向右側:“燭架雕成孔雀的牛油蠟燭和燭架雕成菩提樹的牛油蠟燭之間,都是鑄造類書籍。《考工記》在靠近孔雀蠟燭的第一個書架倒數第二層。”
又是一陣書頁翻動聲。
之後神師又點了幾冊書,都被雪霽一一指出。
“手腳倒快,記性也還過得去。”神師將手中書冊放到案幾上,冷冰冰道:“你跟誰學的認字?”
“我的老師是位盲眼老人,因戰亂流落到我家附近,被阿父阿母收留照顧,便留下來教導我。”提起盲老,雪霽聲音中滿是思念:“老師學究天人,卻從不提之前經歷,只說自己是無名之輩。是故我家並不知道老師的姓名,只以‘盲老’相稱。”
“使驥不得伯樂,安得千裡之足。世間事大抵如此。”神師竟然輕微一嘆,隨即又是一聲冷笑:“你小小年紀,看過幾本書,就敢口出狂言跟隨我學習?胸無點墨之人,我沒有教導的興趣。”
“沒看過許多。”雪霽也記不得自己看過多少書,手指向前方一劃:“這些都曾泛讀。”
帳內陷入沉默。
雪霽不安,擔心自己讀過的書太少,神師會以此為藉口趕走自己,囁嚅道:“除經史子集外,喜看醫書琴譜,也涉獵些觀星佔蔔、傳奇雜記……薄學淺陋,該看些什麼書,還請神師指教。”
收集了三千書卷,卻尚未通讀的神師胸口一陣憋悶,緩了緩,方道:“摘下遮眼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