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毫不肯通融的塗藥方式未曾堅持幾日,卓沫目便徹底惹怒了居次。她被玉蘇阿從行輦中趕出來,那些黑漆漆散發奇怪味道的藥膏劈頭蓋臉砸到卓沫目身上,玉蘇阿在行輦中哭鬧:“我才不要抹這些臭藥,惡心死了,難看死了!你們都走開,我再也不要見到卓沫目!”
居次竟然驅逐了她忠心耿耿的貼身婢女。
當天夜晚,卓沫目便帶走一支裝備精良食水充分的小隊,在沙漠中待罪等待居次召回。
自此之後,玉蘇阿的一應起居日常全由雪霽照料。有了卓沫目的教訓,再加上奇怪難聞的味道、順風傳染的傳言,人人都對居次行輦避之唯恐不及。
居次起了紅疹折騰不休,大隊人馬走走停停,走了十數日還沒能走出沙漠。
“雪霽。”
雪霽手捧肉湯饢餅往居次帳中走去,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呼喚她的名字,她倏然轉身,隔著熊熊燃燒的明亮篝火,與喬淵兩兩相望。
“哥哥!”雪霽驟見喬淵,驚喜非常,不待他說話已經不由自主向他走去:“你怎麼在這裡?”
喬淵望著身穿淺綠色婢女長袍的少女,這些日懸在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一切安好,她看上去比之前要健康許多,露在面紗外可見的光潔肌膚依然是雪膚冰肌不染塵埃,沒有一粒疹子;即便沒有了眼睫,幽瞳依然如山中亙古常在的湖泊,清澈幽深,蕩漾著令人魂牽夢縈的水波。
“來看看你。放心,沒人看見我出營。”喬淵目不轉睛看著雪霽蹣跚走來,心中一痛:就算傷勢痊癒,她的腳終究還是跛了。“玉蘇阿的病情怎樣?你的身體還虛,要是她的疹子越來越厲害,難免危及於你。不如向她進言,王庭才有最好的大夫,她應該甩下大部盡快返回王庭……”
雪霽腳步一頓,想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不待喬淵把話說完,轉身跑向居次行帳。
她將託盤放下,檢視帳門是否關得嚴實。檢視過後還是不放心,用託盤抵在帳門口,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回篝火處,搓著手小聲道:“居次的紅疹剛有好轉,一點風都不能吹著。哥哥,居次……不想那麼快回王庭。”
“小女孩不能總是那麼任性,讓她回王庭是要她為祭天大典做準備。”喬淵正色道:“祭天大典事關耆善未來,玉蘇阿既受子民供養理應履行居次職責。當年齊桓向南朝求娶時,蕭公主也不過長她兩歲,卻願意挺身而出為國聯姻,現在的耆善居次總不能輸給多年前的南朝公主。”
雪霽怔怔聽著,她從未想過喬大哥說的這些事,只想著打探阿父阿母的下落,如果玉蘇阿這次在打雷山還是沒找到左賢王的寶藏,她是不是依然不肯罷休,不肯返回王庭?耽誤了祭天大典,影響耆善未來……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想什麼呢?”鼻樑被輕輕一刮,喬淵溫言道:“剛剛的激將法學會沒?”
嗯?雪霽傻傻仰頭,正對上喬淵溫柔的目光:“你找個機會,把剛才那番話對玉蘇阿說了,激她快些返回王庭。”
“到了王庭才有更好的探查機會。”喬淵凝視雪霽的目光溫柔無比,說出的話深思熟慮:“探查桑朱伯父和望夫人的下落。”
居次帳內,雪霽孤身一人坐在高高的銅鏡前發呆。
她想出居次染病,旁人勿近的主意,玉蘇阿則說服卓沫目相幫,三人一起做了出金蟬脫殼的遊戲。
玉蘇阿早已獨自前往打雷山,卓沫目也已帶著精良隊伍偷偷跟隨,作為接應。
而雪霽作為玉蘇阿的替身,假借居次起紅疹,每日除了穿著婢女長袍去行輦外取飲食和安撫人心,就是面上塗滿黑綠色的藥膏,穿著居次的衣物坐在居次行輦中假裝玉蘇阿還在。
時至今日仍未露出任何破綻,就連喬淵都被蒙在鼓裡,還替雪霽擔心。
心中反複回想喬淵的話,雪霽又愧疚又後悔。
玉蘇阿遲遲未歸,自己是繼續按照原定計劃拖延時間?還是去打雷山接回玉蘇阿,激她返回王庭擔負起居次職責?
如今這裡只有她在周旋,如何做全在她的一念之間。
嘆口氣,雪霽起身脫下淡綠色婢女長袍,換上繡滿金線的鮮豔紅裙。
無論選哪個,總要裝扮成居次才能發號施令。
她的身形遠比玉蘇阿纖細,剪裁合體的居次長裙穿在身上頗有些空蕩,若在白天被人看到一定會露出破綻。雪霽翻出一根織錦帶子束住紅裙,堪堪勒住姌嫋纖腰。
開啟藥盒,雪霽給自己臉上糊滿黑黑綠綠的難聞藥膏,又取過大紅紗巾,一層層仔細包裹好頭臉。攬鏡自照,任誰都看不出鏡中少女本來的模樣。
只要遙遙露個面,含糊說話,又可以矇混一日。
在粗大的牛油蠟燭映照中,雪霽看著鏡中金燦燦光彩閃耀、卻又面目模糊的紅裙少女形象,原本紛雜難抉的心思忽然清明:自己只是個假扮居次的小婢女,怎能替代真正的耆善居次做主?明日便令大隊人馬往打雷山方向去,與玉蘇阿、卓沫目彙合,讓玉蘇阿為她自己的人生做出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