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11月22日,小雪,冬季的第二個節氣。
臨近正午,鹿可盈仍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捲成蠶蛹,蒙頭蓋臉,散亂在外面的頭發是冷的,像被雨淋濕的蛛網,路易在一片黑暗中親暱地窩在她懷裡,把細長的毛發蹭給她。她昨晚很早就睡了,仍舊睡不醒,身體疲倦,渴望冬眠。
床頭櫃上的手機振動,有電話打來,她才不得不把手伸出溫暖的被窩,接聽電話,枯竭的喉管發出沙啞的嗓音,她不情不願地套上毛衣,掀開被子爬下床,瑟縮中穿上冰涼的羽絨服和加絨的牛仔褲,路易黏在她腳邊喵喵叫。
她的腹部經過晨便後再次發生絞痛,只好走進衛生間,把臃腫的褲子褪及大腿擠得層層疊疊,坐到馬桶上,小腹平坦,腸道裡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用紙巾去擦才發現襠部有血,顏色暗紅,撤退性出血後經期重排,時隔月餘,終於恢複正常,懶得換內褲再挨一次凍,心想反正都要洗掉,拿紙巾印幹,貼上衛生巾和暖寶寶,整理好衣服,疏通頭發的結,下樓去。
徒步大約十分鐘,站在斑馬線前等紅綠燈,鹿可盈回撥電話,同斜對面酒店門口的高中同學苗若雅揮手,她牽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女孩。女兒過生日,被媽媽帶出來玩,爸爸做生意忙,分身乏術。
鹿可盈等到綠燈,穿過馬路和苗若雅會合,苗若雅偏過頭,搖搖女兒的小手,提醒:“芊芊,叫阿姨。”
“阿姨。”女孩的語氣黏糊糊的,她撲閃著琥珀色的眼睛,她的面板很白,她的羽絨服是很淺很柔嫩的粉紅色,她看起來就像一隻花骨朵。
鹿可盈撐著膝蓋,微笑著對芊芊誒了一聲,“芊芊餓不餓?我們去吃飯,走。”她搭上芊芊瘦小的肩膀,隔著光滑的羽絨服輕輕捏了捏,她的肩膀是羽絨的骨骼。
飯店離得很近,也是徒步去,挑靠窗的位置落座,空出一把椅子,翻閱兩本選單。
苗若雅點的都是素菜,她對鹿可盈說:“你點點肉的。”
鹿可盈搖了搖頭,“不了,我今天也吃素。”她點了一份脆山藥,和胡蘿蔔一起炒的。
苗若雅從半年前起,開始拜佛吃素念經,到如今,臉頰瘦削,膚質枯黃,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上十歲,她當初大學剛畢業結婚生下芊芊,都沒有這麼嚴重的消耗。
席間,兩人聊彼此的近況,聊舊日的同窗,飯後,她們坐地鐵,換乘網約車,到飛來峰。天冷,非節假日,遊客較少,相對清靜。
鹿可盈是第一次來,苗若雅給她介紹那些框在山石中灰撲撲的莊嚴佛像,樹葉開始枯黃飄落,有的仍是翠綠,她說楊璉真迦的像不能拜,此人生前作惡多端,鹿可盈就奇怪,不能拜擺在這裡幹嘛,怎麼不鏟掉,苗若雅雙手合十,嘴唇動了幾下,沒回答。
然後苗若雅帶芊芊和鹿可盈去了靈隱寺,直奔藥師殿,各請三炷香,舉過頭頂,三拜三叩首,求身體健康,消災延壽。鹿可盈拜過後沒覺得身體變健康,磕頭擠壓肚子,反倒讓痛經更嚴重,她問了苗若雅哪個殿求事業錢財,於是分別去了趟華嚴殿和大雄寶殿又拜兩次,倘若靈驗,再痛兩次也值得。
還有其它幾個寺,一通拜下來,天都黑了,芊芊倚著苗若雅的腿,眼皮不住往下沉,揪動苗若雅的衣角,撒嬌說:“媽媽,我想睡覺。”
苗若雅把芊芊抱起來,託著她的屁股,讓她依偎在她肩頭,芊芊又瘦又小,很輕。
三人離開靈隱寺,不願意吃景區飯店的虧,坐地鐵回去,芊芊睡了一覺,人清醒些,下了面館,簡單吃些素面,吃完,苗若雅就帶芊芊回酒店了,鹿可盈單獨走回公寓。
今天走飛來峰走得背後有些發黏,鹿可盈決定洗個澡,先開空調把浴室捂熱,再鑽進去脫衣服。
雪白的衛生巾中間凝結了小小一塊經血,顏色暗沉,撕掉捲起來扔進垃圾桶,把內褲染血的部位塗上洗衣液,浸在盆裡。
衣服脫光仍舊很冷,冒出一身雞皮疙瘩,這讓她想念以前和左新鶴住在北京的那幾年,冬天室內暖氣充足,可以穿著短袖內褲走來走去,重要的是費用不必她來繳。
隔天,芊芊過生日,鹿可盈和苗若雅帶她去買蛋糕,只要小小一塊,放更少的糖。
她們在等紅綠燈,天色陰沉,整座城市像落了一層灰,白色的太陽像一尾魚,在潮濕的雲層裡躍進躍出,車輛在馬路上飛馳,突然間同步停下,倒數的數字跳得飛快,像炸彈的倒計時。
鹿可盈穿過馬路,轉頭看到苗若雅,她的鼻子挺拔,面板光滑,太陽在她腦後膨脹,發生白色的爆炸,炸得鹿可盈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芊芊呢?”
鹿可盈看到芊芊躺在馬路中間,包裹她瘦小身體的毛衣被染成紅色,血從她與地面緊貼的每一個角落溢位來。
苗若雅跪在地上,托起芊芊的頭顱。
鹿可盈與芊芊的血型相配,針管紮進她的面板裡,有纖維狀的痛感,芊芊用她軟綿綿的小手攥緊鹿可盈的手,搖啊搖。
“謝謝你,阿姨。”
鹿可盈醒來的時候渾身痠痛,出門前依舊在小腹貼了暖寶寶,去找苗若雅會合,走在路上,兩人把芊芊夾在中間,警惕車輛,死死牽著她的手不放。
到甜品店,點了兩塊蛋糕,鹿可盈和芊芊各一塊,雞蛋也算葷,苗若雅不吃,點了青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