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果扭頭看向姜姀,得了示意,這才走上前去。她和這位四叔叔之間的關系更不熟絡,雖走近了,還是難免犯怯。
最關鍵的是,她也跟她娘親一樣,不知道四叔叔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們家在山溝溝裡可不好找,能摸到這裡,肯定是村子裡有人告訴的。
因此一雙圓眼裡裝的滿是敵意。
陳四郎一手攬過小果,另一隻手從懷裡摸出個與他這件直裰同樣式的錢袋子。裡頭所裝不多,他數了一會兒,數出一把銅板,用麻繩串了,塞到小果手裡。
“這是先前我娘訛你們的一百二十文錢。你數數,看夠不夠數。”
小果捏著麻繩的兩端,又是好一陣回頭。
姜姀走上前,接過她僵硬握著的那串銅子,雙眼一掃,就知道夠數了。不僅夠數,串子上還額外多出來五個銅板。
見她一個勁地蹙眉打量,陳四郎略揚起嘴角:“多出來的是利錢。我問過家邊上的鄰裡,這麼些銀錢,這麼長時間,就算是親族間藉藉,也得貼上幾文利錢。所以便多數了幾個出來。”
姜姀沒多想,分出來五個銅板,把另外的收了。這部分本就是她家平白被訛去的,她這個苦主,理當把錢收回來。
只是多出來的五文錢,就沒有接受的由頭了。
“我只拿我該拿的。至於什麼利不利錢的,我沒法兒手。”她將五個銅板塞回去,轉頭叫宋衍將拿回來的大頭收好。
“我替我娘,向你道個歉。”陳四郎道,“我回來以後聽說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娘聯合孃家親眷,到山上來鬧事。我知道,這事她做得大錯特錯。按大瑨律法,三哥亡故後,你分家出來,就已經不是陳家的人了。不能家裡一有什麼事,就都往你身上賴。況且那天二哥摔跤,也是他扮鬼在先,咎由自取。之後得來的那些,都是不義之財。”
他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姜姀登時覺得,這怕也是陳家那些人裡頭,唯一一個曉事講理的。
讀了這些年的聖賢書還是有些用處。雖沒能在仕途上有所作為,卻也養出了一副正常人的良好品格。不像他家裡的其他幾個,簡直是蛇鼠一窩。
姜姀本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雖在陳大郎身上吃過他兩面三刀的虧,但看在陳四郎誠信誠意道歉,又將那些銀錢悉數歸還的份上,便原諒了他們這一回。
當然,前提得是,那惱人的陳秀花再不來犯。
“你還我錢這事,你娘知道嗎?”
陳四郎兀自搖頭,輕嘆一口氣道:“我只說今日要去伯父家走走,沒跟她提起還錢的事。”
姜姀的心又揪起來:“那你應該知道,以你孃的性子,要是日後知道你把銀錢還了,怕是會變本加厲地糾纏我。我一次兩次好脾氣地容忍,已經沒了耐心。若她下次再來,我可不會因為這一百二十個銅板手下留情。”
陳四郎溫溫一笑,緩緩說道:“娘子放心。這陣子學堂修整,我能有一月餘的時間待在家中。若是我娘還鬧起來,那我自當頭一個把他捉回去。”
“那你兄嫂那些呢?”
“你也知道,我娘總是那個挑頭的。擒賊先擒王,我有的是法子將她按住。”
姜姀對他的答複相當滿意。跟明事理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輕松,暢快,三言兩語,便把一件事情說通了。
她心下愉悅,雖說現下天色還早,但拿了人家還來的錢,基本的待客之道還是該擺出來的。
“上山一趟挺費勁吧。家裡沒有茶飲,但剛燒了水。要不坐下歇歇,我給你兌個糖水喝。今日晡食就在我家吃吧,我簡單炒兩個家常菜,可別嫌棄。”
陳四郎笑著擺手:“不了,我還得趕著下山去。今日本就是偷溜出來的。家裡老爹要是向伯父問起我的行蹤,那可就露餡了。多謝姜娘子的好意。”
姜姀笑笑:“那真是可惜了。下回有空可得來坐坐,再怎麼說,你也是小果的四叔不是。”
得了她這番話,小果心領神會,撲到他身上去:“四叔,下次可要來我們家做客呀。我娘會做可多好吃的,保準比你在家裡吃的那些,味道好得多。”
陳四郎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站起身來:“那我就先走了,小果你要好好聽話,四叔下回再來看你。”
目送陳四郎走後,姜姀嘟囔了一句:“難得陳家這位四小子人還不錯。歹竹出好筍,還真是跟其他人大不一樣。”
宋衍冷嗤一聲:“我看也差不多,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走眼了。你是忘了,當初那陳大郎你不也覺得人不錯麼。後來怎麼著,背後出主意的都是那位。”
他話裡酸不溜秋,腦袋歪到天上去,似是對姜姀的這番話十分不滿。
姜姀斜眼看他:“那我自然記得。只不過我覺得吧,這人身上沒其他幾位那種刁鑽勁兒。你聽他說話,是不是溫溫軟軟,不疾不徐。”
宋衍油然升起一絲危機感,明知陳四郎已經走遠,卻還是眺望著他的去處。此刻他的雙唇已經緊緊抿起,口中的牙列咬得咯咯直響。雙眼裡滿是憤恨,就差冒火星了。
傍晚時分,三人吃的依舊是麵食。
宋衍本想繼續做湯面吃,但小果被午後的黑麵湯嚇到,說什麼都不肯再吃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