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章 水中。
寒風呼嘯, 陰雲密佈,窄窄的視窗裡,是能望到的所有。
手在輕顫, 血在沸騰,燒出凜冽寒風吹在臉上也吹不散的熱, 熱得她恨不得冒出汗來。
熟悉的場景。
在小小的框裡對望, 看見他, 那股熱更甚了。
她的臉上有迸濺的血漬, 冷了, 粘在了肌膚上。
沈淨虞目視他抬步走來,冷靜的面容似乎有一息一絲的裂痕,步子邁得很大, 走得很快。
又一道閃電伴隨轟隆的雷鳴,她突然回神了,胡亂左右顧看, 急急奔至床榻,男人大睜著雙眼無法合上,手臂無力搭垂在床沿。
胸口斜插著菜刀, 血模糊了被褥衣衫。
她的身子都在細微地抖,顫巍著染血的手落在支在外頭的刀柄。
緊緊握住。
腦海裡是不清晰的畫面, 好像失去了思維, 只有單純的潛意識在支配她促使她行為。
她吃力地想要拔出來,松動了一分, 湧動的血液爭先恐後地從堵住的洞口流淌而出,只有那一絲,再拔不出來了。
踏步聲進來了,她聽到了布簾掀開的聲音。
她聳下兩肩, 手上仍舊維持握住刀柄的動作,只是力氣洩露了,虛虛而握。沈淨虞站在床前,半垂著頭,烏亮略有淩亂的發絲遮掩了她的側顏。
崔陟腳步漸緩,盯著那微微勾腰的身影。
他叫她:“阿虞。”
沈淨虞松開手,慢慢站直了,她目光下落,掠過男人死不瞑目的眼睛,移到張開的血跡斑斑的雙手。
“阿虞。”
崔陟皺著眉箭步上前,伸出的手尚未碰到她的肩膀,生生頓住。
只見腳尖一轉,沈淨虞回身,把雙手遞到他眼前,看著他突然扯出意味難明的笑。
——要是現在這手上也有你的血就好了。
她喪氣般可惜,不能在此時此處做出了結。
這笑映在崔陟瞳孔,詭異又悽切,看得他心頭猛地跳動。他攥住她纖細的手腕,伶伶細骨,是他可以隨意捏拿的程度,可有那麼瞬間卻有著握不住的虛幻感。
崔陟沒有施捨一眼給狼藉的床榻,他定定地細細察看沈淨虞,確認除了虎口的紅痕和磨損再沒有旁的傷口。
後事處理交給了項青,駕馬一路奔襲至霽雪院,崔陟將人抱下馬,一徑到溫池,繞進池邊,把人放下控在跟前,接著開始解她的系帶。
沈淨虞臉色大變,擋住他的手,語氣生硬:“你出去,我自己可以。”
相疊的手沾染了血跡,想來這種場面談不上陌生,甚至畫面重現似地歷經多次,但目下是格外的刺目,這些半幹的血黏膩而骯髒,是另一個男人流出的,弄髒了他們的手。
他沉目,一言不發拉著她先行在旁邊的水桶裡淨手,血染紅了清水,崔陟略有粗暴地穿過十指指縫,為她淨洗每一處藏匿的血。
兩隻手牢牢捏在他掌中,沈淨虞掙脫不及,不知他為何急切如斯,手指被拉扯得有點疼。這疼蔓延幾瞬,崔陟抬起眼,結實的手臂不容逃脫地攬住她的腰,水濕的手沾濕了她的衣服,又在展眼間委頓落地。
沈淨虞像條滑漉漉的小魚在他胸膛間撲騰掙紮,最後無從反抗地剝個赤光,隨崔陟一同踏入了池水。她卻並不如魚兒得水的自如,現在又像怕水的生物,踩在水裡令她懸浮不安。
她身無一物,而他衣衫齊整,布料浸濕了貼在膚上,衣擺浮在水面。沈淨虞捂著胸口反身想要上岸,肩頭停落難以反抗的鉗制,她被圈在與池壁拉就的小小空隙。崔陟拿起岸邊架子上的香胰子,從上而下,可以看到她垂下的睫毛、秀氣的鼻尖,再往下水面漣漪間,是晃眼的雪白。沈淨虞猶如木樁,他似不在意她的僵硬,細致地為她塗抹在肩頸玉臂,輕柔地揉出泡沫,撩水一點點洗淨。
“人死了,害怕嗎?”他突然問。
沈淨虞顫了顫眼睫,神奇的大腦空白,有些想不起來。來不及,來不及害怕,等到真的死透了,只覺得竟然這麼輕易,原來人死得這麼快。再要到後面,看到崔陟時,殘留的熱血沸騰,她在想要是他也能躺在那裡……
她的失神挾著莫名的遺憾,使他慍惱,鉗住下巴迫她仰起臉,咬牙切齒:“你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