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卻在此刻,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大雁掠空而來,那身影原就是極小極小的一個點,在那無垠的大海上,在那陰雲聚集的天幕下,在那吸收了強大靈力的巨樹與巨龍的映襯之下,更顯得分外渺小。
然而他卻在結界松動的當口,完完整整地擋住了朝天耀直逼而來的滾滾天雷,一切事發太過突然,甚至誰都沒有看清這青灰的人影究竟是誰,他便已被雷劫剎那擊於深海之中。
池傾驚愕地望著空中密佈的陰雲逐漸散開,喉嚨中彷彿被一塊巨石沉沉壓著。
——是誰?那人……是誰?
“結界……結界破了!”
空中如罩般的結界,在那雷劫之後徹底破裂。與爍炎囚困池傾的結界不同,因十方海的封印範圍太廣,那結界一寸寸碎裂開來的靈力,自長空飄落時,像是一片片細微的雪花,無聲無息地落入海面,隨波瀾一起翻卷開來,隨後歸於平靜。
池傾抬頭望著那一片沉黑的夜幕,忽然道:“是……醫尊啊。”
她轉頭望向巨樹紮根的十方海,一條條重新遊至海面的龍族,此刻也與她怔怔地對視。
夜空中,月光頭一次沒有阻礙地灑落在他們臉上,與那紛飛的靈力碎片一道……
這本是龍族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成真的這一日,大家的臉上,竟沒有露出太過欣喜的神情。
池傾在識海中,對天耀重複道:“那個人,是醫尊吶。”
天耀似乎終於反應過來,喊道:“將他撈上來!”
天耀也沒想過,破開十方海結界後,她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帶著自己的族群又一次游回海底,去打撈一具年邁妖族的身體。
白色的浪花泛過,龍族又一次消失在海面,池傾怔怔站了會兒,忽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回過神時,才意識到那聲音並不是自十方海本體之處而來。
神識重新回到馬車中去,池傾睜開眼睛,對上來炆冰冷的鳳眸,微擰了擰眉:“你……不應該,與醫尊一道麼?”
來炆平靜道:“你都猜到了。”
池傾攥了攥拳,道:“卻沒有姐姐算得長遠。”
來炆垂下眼:“你姐姐是妖王,有許多無奈。醫尊年邁體衰,本也沒幾年壽命……傾傾,龍族再次出世,為避免重蹈覆轍,自然需要有所牽制——你是其一,醫尊的人情……也是其一。”
池傾冷冷瞧著他,沒有說話。
“莫要執拗。”來炆有些無奈,“你還有許多事要做。”
池傾只道:“姐姐還要我做什麼?”
來炆嘆了口氣:“謝衡玉早料到這日,為抗魔族,他在天都留下了三道護陣劍意。一道護都城,一道護謝家,最後一道,是護著他的院落,避免他自身心魔作亂——如今,第一道,已經被破了。”
“那……妖族呢?”池傾深吸了一口氣,使自己的聲線盡量平複下來,“修仙界如此,妖族難道風平浪靜?”
來炆聽出她言下的關切,緊擰的眉峰才終於松開了幾分:“據我所知,妖族天山州、大荒州、長林州,已被魔族滲透。”
“這三州位於妖族外側三方,與聖都正成合圍之勢。”池傾咬牙望向來炆,“姐姐想讓我做什麼?”
“你姐姐說,你只管做你的選擇,不用管她。”來炆穩穩地坐在池傾對面,神情冷淡,倒也算從容。
池傾猛地站起身:“這是什麼話?她難道在與我慪氣?”
“當然沒有。”來炆搖了搖頭,“若她知道你這會兒還在憂心妖族,恐怕會很高興。但你姐姐的意思是——不管是此刻的你,還是之前的醫尊。不管你們如何選擇,都無妨。哪怕妖族七州盡數淪陷,也還有我們呢。”
來炆站起身,沉沉灰眸看了池傾最後一眼,挑開車簾,打傘一躍而下。
池傾跟著上前,只見飛馬此刻已經越過修仙界大半疆域,朝妖族長林州的關卡而去。
“現在該是什麼時辰了?”她輕聲道。
朗山從旁掀開車簾:“快寅時了。”
“日夜交替,這天色不對勁。”池傾望著空中高高懸掛的月亮,聲音有些發緊,她抬手將朗山推上馬背,施咒解開了車廂與馬匹的系帶,轉,“朗山,你去謝家,通知沈岑將老夫人轉移去安全的地方。”
朗山急道:“主人,那你……”
池傾將手中韁繩遞給朗山,蹙眉向天邊望去,只見不遠處長林州的方向毒障滾滾,濃霧一片,殘月隱隱的冷光灑落,卻彷彿被吞噬一般,即便未曾靠近,都能察覺到其中的滔天魔息。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相信謝衡玉撐得住。也相信……我這次,一定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