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天賦奇佳,一春剛過,在蚊蟲漸生的時節,他學會了微光之術。那簡單的術法被他改進,在夜裡往燭臺上貼上這道符紙,那微光便只有少年與殘魂才能看見。
這一人一魂愈發苦讀,如痴如醉,好似是世上稍有的武痴。
殘魂彷彿和少年一同長大,時而少年的默唸聲落入殘魂耳畔,彷彿給它了更多的生命。
再後來,少年身量高了一些,他不再埋頭苦讀,而是新得了一把屬於自己的木劍。四季的夜裡,他在月光下拆解著那獨屬謝家劍訣的一招一式,踏星劍法太淩厲,從這小小的少年手中使出,揮不出太強大的劍意……盡管,他早已將那幾招練得嫻熟。
池傾心中最初只是焦急,想著那劍要是落到她手裡,或許能使得更高。
這是殘魂心高氣傲的心聲,卻也帶著一種希望與少年切磋的熱切。
他們夜夜在一處,盡管少年不知道殘魂的存在,可是……它喜歡他。
直到有一日,明月高懸,月色皎然,暮春暢然的空氣中,殘魂陪那少年練了整整一夜的劍術。
翻來覆去,翻來覆去,池傾忽然心竅一動,望著那少年大氣溫潤的劍路,瞬間明白了些什麼。
他原來自有劍意。殘魂如此大悟,心中悵然若失——他承認,它不如他。
此念一出,視角再一次切換,池傾這次被拽著忽然扶搖直上,又一次從視窗忽然撞入高閣。
那白發的閣老依舊端坐蒲團之上,他的目光穿過殘魂,望著窗外高升的朝陽,手中摩挲著的龜甲忽然被他掌心迸發的法力震碎。
他豁然站起身,雙目欲裂,血淚汩汩而出,彷彿勘破了什麼不可言說的真相。
“有了,有了,有救了!”
身體年邁而精神矍鑠的老者,在此刻彷彿陷入了某種恐怖的癲狂,他雙手撐著窗沿,雙眸向日,揚天長嘯:“謝家還有救,天都還有救。”
此言一出,下一刻,卻天色驟變,原本晴好的朝陽剎那被陰雲全然覆蓋,長空驟然陰沉下來,如被魔障籠罩。
老者哈哈大笑,日聽風起卦,夜觀星蔔命的大家,此刻竟然完全不懼這駭人的意象。
“心有業障,即生魔。”
他從前枯坐長嘆,是以為那能與魔族一決生死的,只有無心無情之人。而如今大笑,卻是悟了,原來世上真有心性堅毅至此的人,能勘破千萬業障,守心前行。
閣老向長空,一笑畢,群山回蕩那聲響。
下一刻,老者忽然縱身自高閣一躍而下,血肉碎濺,止命當場。
池傾被眼前這幕駭住,毫無防備地,被重新拖入漩渦。
眼前的視角一改再改,她只想著:我想知道閣老悟了什麼。我只想知道他因何而死。
倏忽,視線終於清晰。
池傾眼前跪著一個腰背直挺的男子,他的身形與謝衡玉不像,但風度卻有幾分相似。
她繞到他面前,發現他是更蒼老的謝渭。
謝渭顫抖著手,將閣老死前震碎的龜甲一片片拼湊。
他複原出了真相的一部分,但那遠不是全部。
龜甲上只刻著八個字。
星衍門測,一眼而知。
池傾後知後覺,那回答的是謝渭當年問的那個問題——雙魂雙命之子已逝,謝家來日之頹勢,還有何人可止?
幾年後,謝家星衍門測,內門外門弟子無一例外,全數赴考。
唐梨與謝渭,一眼看重了謝衡玉。
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資質,更是因為他的長相。
更是因為,在無人可知的無數個夜裡,是謝衡瑾破碎的某片殘魂,跟屁蟲似地黏住了這個少年,黏住了他未來名義上的兄長。
是那片殘魂說,它喜歡他,它不如他。
是它承認他比它更強大。
是謝衡瑾,選擇了謝衡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