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盯著那一地狼藉瞧了會兒,腦海中又一次回蕩起唐梨對謝衡玉泣血般的控訴。寒風吹起衣袂,池傾突然打了個寒戰,後知後覺地想起謝衡玉在離開小院前望向她的那個略帶悽惻的眼神。
“你也不信我?”
謝衡玉當時這樣問過她,她卻沒有給他最好的回複,反而又在此耽擱了這麼長時間……
池傾嘆了口氣,抬手朝著那鞦韆架揮出一道妖力,紅光自指尖一閃而過,木架底部的土地中生出了幾條粗壯的藤蔓,將那一分為二鞦韆架緩緩連線拼合。
池傾盯著那鞦韆架看了一會兒,有些吃力地又揮出兩道妖力,才終於將鞦韆架牢牢固定在了雪地。
做完這一切,池傾的臉色更白了幾分,後背也起了一層虛汗,她撐著玉蘭樹的樹幹歇了會兒,抬步便往清河苑外走去。
謝家內門偌大的宅邸,池傾並不熟悉,且這地方雖然佔地極廣,卻並不如尋常大族府邸那般婢僕成群,清淨得有些過分。
池傾想不到謝衡玉離開清河苑會往那兒去,出來尋他,更是連個方向都沒有。正苦惱之際,卻見不遠處的梅林小徑中,搖搖擺擺地晃過來一個圓滾滾的機甲人。
不同於池傾平日所見的木人,小徑中的這一隻竟穿了身毛絨絨的灰色小襖,眉目秀麗可愛,顯然有被刻意雕琢。它站在幾棵尚未開花的梅樹底下,抬手呆呆地捏了捏那光禿禿的樹枝,神情竟然有些惆悵。
池傾走到它身旁,柔聲問道:“你知道謝衡玉在哪裡嗎?”
那小襖木人轉過身面朝池傾,戴著毛邊鬥篷帽的腦袋歪了歪,突然伸手拉住了池傾的衣袖,自顧自地扯著她往前。
池傾覺得眼前這一幕可愛到有些好笑,回頭看了那梅樹一眼,才跟著小襖木人走了起來。
七拐八繞地,機甲人帶她又進了一處院落。與清河苑相比,此處佈置實在過於簡單,除幾處緊閉的屋舍之外,便只有一方寬敞平坦的空地,其間樹木花草全無,新雪一落,白慘慘的彷彿置身荒原。
小襖木人踏入此間,卻自在地像是回了家,拉著池傾一間間推開關著的屋舍,又興沖沖地朝她揚了揚臉,示意她往裡走。
池傾站在門口,沒有感知到謝衡玉的氣息,便好脾氣地笑著拍了拍木人的小腦袋:“我是要找謝衡玉,可他不在這裡呀。”
小襖木人呆了呆,有些固執地拉著池傾進去,池傾考慮了片刻,剛要抬步,身後卻傳來了謝衡玉的聲音:“傾傾,別進去。”
池傾轉過身去,只見謝衡玉踏過院中那白茫茫的空地朝她走來。他微低著頭,唇瓣輕抿,臉上已沒了不久前失意又苦澀的神情。
謝衡玉在經過小襖木人的瞬間頓了頓,沉默著抬手關上了方面,屈指輕輕敲了敲木人的腦袋,無奈道:“她想法很多,這些機甲中,你唯獨不能跟著她走。”
池傾頓了頓,片刻才小聲道:“為什麼呀?”
謝衡玉怔了怔,衣袖卻被池傾輕輕捏住,她靠得與他更近,指尖微涼,不太敢觸碰他的面板,如同她剛剛也猶豫著,不敢走進那幾間屋舍。
“因為……她像我嗎?”
池傾花了一些力氣才將這話問出口,比起清河苑,這處院落才更像謝衡玉常住的地方,甚至不用進入那些房間,光是站在門外,池傾便聞到了其中濃重的木香——那味道與謝衡玉在醫林研究機甲時所住的屋舍,極其相似。
“怎麼這樣問?”謝衡玉的聲音有些發澀,袖底的手也不由得攥緊了幾分。他很難說清自己究竟想得到什麼答案,雖他早已開膛剖心般向池傾坦誠了全部的心意,可一些微小隱晦的過往被她窺探時,他還是會本能地不安。
池傾道:“這個機甲人碰過的梅枝……開花了。”
小襖木人拉住她衣袖的瞬間,她轉頭望向它觸碰的那個樹枝,彼時枝頭正無聲綻開一朵紅梅。那個剎那,有些連池傾自己都記不清的細節,在新雪中緩緩浮現。
她想起謝衡玉剛到戈壁州不久的那個雪天,她確實在亂石鎮穿過一件有著毛茸茸滾邊的灰色鬥篷。
那天對於謝衡玉而言應該很不一樣,因為池傾記得,那是謝衡玉來到妖域後,第一次朝她露出釋然又真摯的笑意。實話說,她如今已經有些記不清自己曾與他說過什麼——她騙了他太多,隨口的安慰也都是說過算過,可是樁樁件件,謝衡玉是真的記得。
池傾覺得心髒又揪了起來,不僅僅是因為謝衡玉記得,也是因為她對於那段記憶,當真是模糊的。
她又對他感到了抱歉。